这个东西嘛……你想着它密密麻麻的是还挺恶心的,但是要是想着“隔壁的豆豆长毛了”,就还略萌不是吗。
桃花把长满霉菌的蚕豆都用清水洗了一遍,然后放到了陶匠送来的特大号泡菜坛子里,再往里面倒入清水、盐和烈酒,烈酒的比例桃花记不清了,反正每一大缸她都放了一小坛,闻起来酒香四溢的好像是加得多了些,搅拌均匀后放在院子里暴晒,需要再经常地搅拌一下,其中的两缸桃花为了颜色好看还往里面放了十斤红糖,不知道效果如何就当是做试验了。
小小的院落放了一排巨大的坛子显得非常的挤,但是考虑到放到后院不安/全就还是摆在了院子里。左左右右对这几个散发着怪味儿的庞然大物非常的警惕,仔细闻味儿观察许久后才勉强把它们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桃花之前对云天阁酱肉的消耗量估计得有些太过乐观,第一个月加起来一共赚了一百七十两银子,刨去花费,还剩下了一百二十两被桃花埋在了狗窝下面。
右右无聊的时候把它们给刨出来过一次,吓得桃花后怕不已,在对它们俩进行了严肃又认真的教育之后才又埋了回去,只不过这次埋得更深,还在浅一点儿的地方放了一个包着一些旧头花、嘎啦哈、漂亮小石头”之类小女孩儿宝藏的小包裹。就算有人打这里的主意,挖到桃花的“宝藏”后应该也不会再继续了吧。
方秀秀的婚事也终于要在这个月举行了,在那之前还有桃花的十二岁生辰,眼看着桃花出落得一天一天水灵起来充满了骄傲,非得让桃花在生辰之前去县城买上几丈的漂亮布料,还要做衣服。
至于方秀秀成亲,唐氏之前带着绣好的帕子去了一趟,被冯氏一通冷嘲热讽,气冲冲地回来了,说以后再也不过去了。
桃花倒是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奶奶家肯定以为自家添妆要出银子,没收到钱自然没有好态度。只是有些心疼那块儿肉包子打狗的罗帕,上面的柿子、如意绣得栩栩如生,取了“事事如意”的好兆头,是唐氏绣了好多天才绣出来的。
在往年,孩子们过生日在早上煮一个鸡蛋便算是“滚运”了,今年唐氏虽说要好好过,但也感到无从下手,只是让桃花赶着车进趟城,挑自己喜欢的多买一些罢了,刚好第二天县学里休沐,桃花正好也接大哥延煜一起回来。
?遗3瞪系挠驼迸锘故鞘o芰耍?詈蠡故钦伊苏晕涔狻k9?迤岬挠驼迸锒ズ芎玫卣诘擦搜艄猓?谔一u耐范ド贤断铝艘黄?趿埂?p 桃花最近换上了浅色的夏装注意到自己的皮肤实在是黝黑又粗糙,幸好年龄小弹性很好。桃花最近每天用淘米水洗脸,敷着黄瓜片儿睡觉。
唐氏见她上心折腾自己的脸,欣慰之余给桃花写了一张单子,让她按数买来甘松、香薷、白芨、白芷、防风、蒿本、白僵虫、白附子、天花粉、零陵豆、绿豆,然后全部在药店就研磨成粉,说是回来有大用。桃花反正也看不懂,便把房子揣着预备到了医馆直接开药。
进到县城,只见街上的男男女女也都已经换上了夏装,有的男人都穿上了半袖的褙子,一些工匠和劳工直接穿上了葛布的?裆,露出了粗壮的两臂,更加清爽。
桃花暗想,他们穿这个也可能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结实的肌肉也说不定。
照常先去到云天阁的后门寄存马车,顺便把从自家带来的一包炒肥肠交给了后门杂役的小六子。
桃花觉得肥肠这个好东西,就算卖不出去做好了送给人吃也是不错的,尤其是之前给过她便宜的郑屠夫,自己没能继续在他家买肉还有些过意不去,有一次就做好了一份带给他,他尝后赞不绝口,求着桃花要了做法,承诺绝不外传,而且以后桃花在他家买肉永远打八折。刚巧这小六子便是那郑屠夫的邻居,偶然尝到也爱上了这口儿,听说是桃花做的,就要桃花给他做,于是桃花这回就给他炒了许多,包了好几层的油纸,还是有一股香臭的味道渗出。
“六子哥,这是你要的肥肠。”田六子比桃花要大上三岁,桃花平时都这样叫他。
“嘘——小点儿声,哎呀桃花你真给我做啦,嗬,闻着可真香!”
小六子今年十五岁,虽然是一样的年龄,比起早熟稳重的方延煜要活泼上不少。身形瘦小,面相机灵,同样穿凉快的?裆,露出两条精瘦的手臂。他拿着油纸包深吸一口,满脸的陶醉。
桃花有些无语,虽说她也爱吃这个,但是这么凑着陶醉地闻,他也算是重口味了。
“六子哥,今天怎么看起来店里的气氛有点儿不一样啊?”
确实,云天阁的伙计一向殷勤有礼,但是今天却比平时要更甚上几分,仔细观察,大堂的伙计们都好像有些紧张的样子。
“今天咱们这儿的东家欧老爷要来,查看少东家最近把店里照看的如何。”
“少东家?”桃花想起来了上次来赵掌柜就说是要见她又没见。
“对,你还没见过咱们这儿的少东家吗?少东家很有才华,每天也不多来,但是大家都服他,而且长得特别的俊,迷倒了许多的小姑娘,桃花你要是见了也得被迷住。”
小六子崇拜地说。
“没见过……少东家怎么会常在郫县的店?不是说汴梁也有云天阁吗?”
桃花看着小六子璀璨的星星眼,心里想到了上次在书肆碰到的贵公子,那人是她在这里见过最好看的了。
“那是,咱们云天阁的分店可是遍布大江南北。但是……东家的儿子也不只少东家一个
呀……”小六子凑近桃花的耳边,细细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位少东家名叫欧安和字安易,是云天阁老板欧盛富的二儿子,而在他之前,欧老板还有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庶长子欧安同,虽然出身不如嫡出的欧安易,但是毕竟是欧老爷的长子,在他的身上也倾注了许多的心血。况且比起平日里一心礼佛的大太太,温柔小意的苏姨娘更讨他的欢心。
故而欧老爷在培养接班人的问题上还是有些踌躇不定,便让几个儿子都出来独自管理分店历练一下,也是考校一下他们的能力。
“当然,庶子和嫡子不能相提并论,所以那位听说被派到更偏远的小店去了。咱们少东家来的可是东家当年起家的老店,大家都说,其实东家就是给少东家一扬名的机会,毕竟当初大少爷入行要比少东家早上不少。”
小六子肯定地下着结论,在他看来,这云天阁将来掌权的必然是少东家,从他的称呼上便能够看出。
桃花听得头疼,这简直就是一出古装家庭伦理商战狗血大戏啊。但是对她这种亲爹都下落不明的小老百姓来讲实在是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把小黄留给小六子照顾,桃花从云天阁的正门穿出去预备去医馆,却发现街上围了许多的人,一个白衣女子正抱着孩子站在中间。
一个熟悉的声音凄厉地控诉道:“易郎,你好狠的心!”
第三十九章薄情郎,负心汉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
只见这女子头挽一个极简单的懒妆髻,身穿鹅黄轻绡窄袖襦衣,下着粉青缟绉纱裙,外罩一件直领半袖素缟褙子,身无细软,脸无粉黛,一张芙蓉脸上流下两行清泪,一双美目带恨含嗔,一身素色的衣衫裹住她羸弱的身体。
虽然只是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却仍然展现出柔若扶柳的脆弱,围观的众人无不动容,小声地议论着哪里来了这天仙般的人物。
桃花却愣在了原地,和上次见面时彩绣辉煌宛若仙子的模样判若两人,桃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次在书肆到了女人。
毕竟,美到她这种程度的美人不是能经常见到的,虽然当初只是惊鸿一瞥,桃花清楚地记住了她的长相。
想起上次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男人对她的迷恋和宠爱不言而喻,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为什么还抱着个孩子?两人已经成亲了?桃花看得一头雾水。
她是这一声“易郎”,比起旧时的千娇百媚,充满了愤怒、哀怨和决绝。
“易郎,我知道奔者为妾。所以自从跟了你,我便没想过你能娶我,若能守在你的身边也就知足了。怀了你的孩子,我欣喜若狂,纵然你在我临盆之时仍与别的女人厮守。但是,但是若儿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却不肯救她——他还没有满月啊——”
说到这里,那女人已经痛哭失声跌坐地上,怀里仍紧紧抱着那个婴孩,周围想起一片惊讶的呼声,这时众人才发现,那婴孩的脸色铁青,已经是断气的了。
桃花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距离上次见到她已经半月有余,若是这孩子才出生不到一个月,那女人在当时不是怀孕接近临盆就是生完没有几天。
虽说上次见她只是一面之缘,但是桃花对她那盈盈可以一握的纤腰可是印象深刻,要说那样的腰身是刚刚生完孩子或者怀胎十月,那是绝不可能的。
站在那女子面前的,正是那日见到的贵公子,不,应该是欧安易。
与那时的春风得意不同,他的脸上仿佛结了冰霜,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艰难地说道:“彤娘你在说什么?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咱们的,而我的女人也从来只有你一个。”
彤娘望着他凄惨地一笑,“果然,到了这时候,你也不愿承认我吗……因为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因为我的孩子不是你嫡出的长子,所以,他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站在那公子身旁的还有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正是欧盛富。头戴平结硬裹璞头,身穿石青织金锦直缀,腰间一流进绞纹腰带两端长长垂下,权鼻横腮,长相雄伟。
此刻他的脸色黑得如锅底一般,眉头紧紧锁起,右手转动着拇指上老坑种的翡翠扳指,不悦地问:“易儿,这是怎么回事!”
欧安易充耳不闻父亲的质问,只是紧盯着彤娘,沉声问道:“彤娘,为什么?”
那彤娘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狠下心来,眼中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落下:“我也想问你,那女人是谁?为何……这是你的儿子……你的骨肉……纵使你看我不耐,远远地赶了我们去,我也不会纠缠你……”
短短两句话,字字血泪,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般的绝色女子,实是少见,一般人只要见她落下泪来,便已痛心不已。眼下听了她的话,在看站在她面前的负心汉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大家不禁义愤填膺。
“你还是不是人?自己的骨肉啊,孩子都死透了,也不问一声!”
“这人我知道,就是这云天阁的少东!前一阵子经常看见他和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出入瓦子街……”
“瓦子街?好人家的姑娘哪有一天到晚和汉子去戏院茶楼作乐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难怪蒙着脸。”
“小娘子,你也莫哭了,上衙门告他去!”
“就是,就是——”
欧盛富瞪着神色漠然呆站在原地的欧安易,重重地哼了一声:“都不是道是怎么回事呢,大家莫要听这女子的一面之词!易儿!还不解释一下!”
面对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欧安易却好似入了定般一动不动,他看着彤娘的双眼,挤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微笑,温柔地说道:“彤娘,你说清楚,我不会怪你的,没事的。”
桃花看见他这个样子,想起上次见面时他对彤娘流露出的那份爱慕,不禁鼻子也有些酸了。
然而,面对这样的欧安易,彤娘却只是锥心泣血地哭着:“我求求你啊……把我的若儿还给我……你骗我你去找大夫,把我们关在屋子里,却再也没有回来……我的孩子啊……”
看着她的欧安易终于一言不发,眼里却渐渐地失了光芒,变得越来越冷。
欧盛富看着一声不吭的欧安易,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云天阁,留给他自己去处理。要是连这么点儿小事也处理不了,那他就不配当他欧盛富的儿子。
“告他……我拿什么告他,我无名无分,易郎,你大可不认我……”
彤娘踉跄地站了起来,冷笑一声,一双充满痛苦的眼睛对向欧安易的,她的眼中流露出伤感和怀念,最后却变成了决绝:“既然这样,就让我以死祭奠我短命的孩儿吧——”说着,向着云天阁大门口的石狮子猛地撞了过去。
周围一片惊呼声,几个力壮的汉子作势向前迈了两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孺尖叫一声,扭过头去,捂住了孩子的眼睛,不忍让孩子看到血溅当场的惨况。
若只是妇人声讨欧安易薄情寡义,大家最多是笑骂一声风流,在大宋,风流多情算不得什么过错,反倒是会让不少人艳羡。
若是还未成亲便有了庶长子,即便是没有活下来,将来是要对他的成亲有碍的。但欧家一介商户,即便是产业遍布大江南北,也不是庙堂之人,对他也无甚大碍。
但若是扯上了人命官司,恐怕便无法善了了。
第四十章见义勇为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虽说情况危急,仍需要介绍一下当时人们的位置,早些时候,绝美的白衣女子抱着孩子站在云天阁大门前。几个看热闹的人聚在她身后张望,等到欧盛富和欧安易走出来,站在大门口面对该彤娘。
事态发展得严重起来,聚了越来越多的行人,但是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彤娘的身后和两侧,彤娘的正对面就只有欧氏父子,还有一个从云天阁正门走出来的方桃花。
欧盛富生气地回了云天阁,女子面前只有西面的欧安易和东边角落里的桃花,欧安易的身后,和桃花的右后侧分别是云天阁的两座瑞兽石狮。
彤娘的这一撞存了死志,欧安易作为一个身高力壮,素来习武的男人阻止她必然非常容易。而桃花一个尚未及笈的小姑娘显然是不具威胁的。
所以,彤娘毫不犹豫地全力向着桃花右后方的石狮子撞了过去。
沉浸在不可置信、背叛、伤痛等等复杂情绪中的欧安易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的发展,万万没有想到是什么让彤娘宁可用死来给自己扣上一顶沉重的帽子。
发现彤娘撞过去的瞬间,欧安易用力地向着彤娘的方向扑去,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彤娘仍是他深爱的女人,以这种方式失去她,他无法接受。然而眼看着自己来不及,彤娘在自己眼前数步的位置冲了过去,欧安易只能痛呼一声“彤娘——”,这一瞬间既快到让他来不及阻止一切,却也慢到让他清醒地体会到绝望与痛彻心扉。
再说桃花,眼见着彤娘朝自己冲了过来,她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彤娘眼中的决绝,与脸庞上向后飞去的泪水。
也许是欧安易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震动了她,也许是彤娘眼里的痛苦打动了她,但是据桃花事后分析,最有可能的,还是本能,无法放任别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本能,驱使着桃花冲了上去。
“嘭——!”
彤娘以平沙落雁的姿势扑在了云天阁门前的青砖路上,两只手臂跌得鲜血淋漓,头顶还是撞到了石狮子的底座,所幸,没有流血,只是昏死了过去。
死去的婴儿跌落在她身边的地上,像个娃娃一样被甩出了襁褓。
在彤娘冲出去的一瞬间,所有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作好了看一个如玉美人惨死眼前的心理准备。
而眼下这美人狼狈无比的被救方式让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现场一片安静,大家愣愣地看看趴在地上的彤娘,又看看以铲球姿势伸出右脚的桃花。
桃花见大家都惊讶地望着自己,有些尴尬地收回了右脚。
笑话,难不成要让自己扑身上前垫在彤娘和狮子中间才算救人吗。
以彤娘冲过去的力度,再看看自己干瘪的小身板,到时候救不救得了彤娘不说,自己恐怕还得被搭进去,这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了。
看看维持着朝着这边扑过来的姿势趴在地上的欧安易,桃花叹了口气,决定帮人帮到底好了。
“姐——你怎么又犯病了——隔壁的黄四婶儿都急疯了,她家孩子今天就得做法事埋到山上去,你和姐夫吵架就吵架,你把人家家的死孩子抢过来算怎么回事儿啊——姐,姐?哎呀你怎么昏过去了?你可别吓唬我啊姐——”
桃花扑向昏倒在地上的彤娘,抱着她的脑袋大呼小叫着。
“还愣着干啥,还不帮我看看我姐?”
桃花表演完,见欧安易竟不知配合自己,赶忙提醒他。
欧安易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了过来,迅速地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把抱过了彤娘,小心地查看了她的额头,见只是肿起了一个巨大的疙瘩,感激地看着桃花:“幸亏你及时赶过来了,陪我把你姐先抬回店里吧。”
说完就把彤娘打横抱起,向店内走去,几个伙计赶忙迎上来接应。
桃花有些惊恐地看着被扔在地上的死孩子,难道要她把这个孩子捡回去?
赶紧朝着欧安易大叫:“哥!这,这个孩子……”
欧安易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桃花和地上的孩子,转头轻声吩咐了一个伙计几句,那个伙计快步走过去,小心地把婴儿的尸体重新包进襁褓,抱了起来。
“别愣着了,孩子我会让伙计给黄四婶儿送过去,你先陪我回店里陪着你姐。”欧安易自然地招呼着桃花。
“哦,好。”暗暗感慨一声他进入状态真快,桃花拎着裙角,小跑跟着欧安易进了云天阁。
一楼大堂里用餐的客人显然也看见了外面的这一场闹剧,目光都一路追随着抱着彤娘的欧安易。
被大家盯着的欧安易没有停留,径直抱着彤娘从大堂正中心的楼梯去了楼上,桃花也一路小跑地跟在他的身后。
桃花在这之前,最多只来过云天阁二楼赵掌柜的账房。
别说是传说中的三楼了,就连二楼的雅阁内里都没有见过。结合云天阁整体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和民间的传言,在桃花的想象中,云天阁的三层必然是金碧辉煌,跟着上来了,才发现全然不是这样。
自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梯拾阶而上,转入东侧,通过层层的软罗纱帘,是一间极宽敞的通透食厅,两侧的花窗均镶嵌着玻璃敞开着,窗外雕栏的花廊罩在拖地的单丝罗后面好似升起了一股烟雾。
门口立着四个穿松色花绫褙子的丫鬟,手里捧着拂尘、和巾帕,见到欧安易抱着彤娘进来,忙引入了内室。
桃花跟着进了内室,转过一个锦屏北面一张牙角青缎的胡床,靠东面摆着秋香色流水云纹的引枕。
方安易低声吩咐丫鬟去请胡大夫来,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轻柔地擦拭着彤娘的额头。
被忽略在后面的桃花走也不是,便静静地站在门口的角落里。屋子的正面摆着一张皂漆书案,左侧摆着一只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卉。旁边摆着一座莲花玉笔洗,上面的花蕊纹路栩栩如生,案几上胡笔、宣纸、胭脂红研无不精致。右侧还摆着一只梅花小几,放着香炉、箸瓶、香盒等各色焚香用具。屋子南边花廊内,摆着一架尼仲古琴。
左琴右书,焚香赏美,桃花只进了这屋子片刻,就能够想象这欧家少爷平日里的神仙享受。
门外走入一个粉绫背心的丫头,看着欧安易有些犹豫地说道:“少爷,老爷让您赶紧过去。”
“让爹等一会儿,我正忙着呢。”
欧安易不悦地转过头,这才看见了正在研究雕了整幅仕女图在盖子上的香盒,“你还在这?”
“是你让我跟着你过来的,要是没事儿我就走了。”
欣赏够了这屋内的陈设,桃花心满意足地准备走了。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我认得你,日后必有酬谢。”
欧安易也没有功夫招待桃花,见她要走并不挽留。
桃花眼前一亮:“真的?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我走啦,祝你好运吧。”
桃花嫣然一笑,转身走了出去。为了不被还没有完全散去的人群发现,桃花还是从后面绕了出去。
第四十一章野花
再次见到哥哥,桃花吓了一跳。眼窝深陷,腮帮都微微瘪了下去,下巴上零星的青色,看起来憔悴不堪。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上次看你就感觉瘦了,怎么现在成了这样子?”
“没事,只是最近百~万\小!说看得晚了些,没有睡好罢了。”延煜摸摸桃花的头,不甚在意地说道。
“怎么不好好睡觉呢?读书再重要,熬坏了身子也不值得啊。”
桃花很是心疼,这个哥哥真是不爱惜自己,看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比之前在乡下种地的时候还要更差上一些。
走进他的屋里,只见床榻上依然是一丝不苟。案几上的笔记又多了高高的一摞。
“哥,你是不是又抄书了?让你自己把需要的书都买回来你又不干,那我只好去书肆了,这回卖书的让我买什么我就全都买回来……”桃花高高地撅着嘴,不悦地瞪着延煜。
“不用,不用,你看,我又添置了不少书,已经没有抄了,那些是我做的笔记注解。”延煜赶紧拿出一本书来给桃花看,虽说是才买来没有多久的新书,却已经被翻阅得边缘毛糙了。
“小妹妹,你快管管你大哥吧。日日秉灯夜读到丑时,我都睡不好觉了。”一个清朗的男声笑嘻嘻地插了进来。
“你会被吵到?那是谁日日一入睡便鼾声如雷?”
延煜看向走过来的青年,笑着打趣道,看来两人的关系甚笃,“桃花,这位是房允文,是我在这里结识的好友,他平日里就喜欢开玩笑,你不用搭理他。”
“你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日日听你炫耀自己有个又漂亮又聪明又贤惠的妹子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之前总是无缘一见,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怎么可以不让她理我?”
桃花朝着他看去,只见这个房允文身高五尺八,头戴牙色绡巾,身穿朱清葛布凉杉,天庭饱满,平头正脸,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摇着,明明是个老实木讷的长相,偏还摆出了一副纨绔的做派:“桃花是吧,叫我允文哥就行。听你哥哥说你很会做饭,有没有我的一份呀?”
桃花看着他笑眯眯地:“允文哥好,你也帮我管管我哥吧,以后别让他那么晚睡觉了,我再做好吃的,都做你们俩的份。”
延煜好笑地看着房允文点头称是,叹了一口气:“唉,我嫡亲的妹子联合着外人管我……”
桃花转身从背来的包袱里面拿出一大包的南瓜饼来,“是大哥你总是让人操心,允文哥,这是我今天新作的南瓜饼,你和哥哥一起吃吧。”
桃花前两天和别人家换了两个早熟的南瓜,蒸熟了用勺子压成泥,再往里面搀上一小半的糯米面,中间放上自家煮的红豆沙馅,馅料调得甜一些,用南瓜泥包在外面,搓成球形,再用刀背在圆球的外面压上一道道浅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金黄的小南瓜,在每一个小南瓜的上面插上一粒枸杞子充当瓜秧,上锅蒸熟,香甜又漂亮的南瓜饼就做好了。
房允文用手托着金黄精致的小南瓜啧啧称叹:“桃花,你的这个点心形美色佳,我都不忍心吃下去。”
正感慨着只见延煜不说话已经吃下了两个,才赶忙咬下去,“普错,蒸地红好西——”嘴里塞着也不忘大声地夸奖着。
桃花看着他们两个你争我抢地吃着,笑得肚子都疼了。
吃完东西,延煜陪着桃花在县学外面的街道散步,对于延煜来讲,读书不仅仅是为了实现他的志向抱负,也是为了给母亲和弟妹提供更好的生活,所以他才会不分昼夜地苦读。平日里总是呆在县学里,像是这样在外面逛一逛,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
桃花一直给延煜说着家中左左右右还有延烨和小黄牛的趣事,都得延煜不时会心地一笑,两人聊得开心,不知不觉朝着僻静的小巷子里面走去。
平陵县作为齐郡的畿县,在主要的街道上都是一副繁华热闹、招旗蔽日的景象,走在少有人经过的小巷子里,反倒有一股幽深古朴的味道。两侧青砖墙壁缝隙中长出的苔藓和青草,幽静的某个小院里长出的一树鲜花,都有一种恬静的美感。
“哈哈,不要嘛——”前方传来一阵女人的娇笑,还有男人讨饶的声音。桃花饶有兴趣地继续往前走,方延煜却皱起了眉头。
小巷里的路面蜿蜒曲折,桃花和延煜跟着小路一转,前面就出现了一条更加狭窄的胡同。延煜正想带着桃花往回走,前方走过来两个年轻的男女,应该就是刚才调笑的两人。
那妇人头上挽着一个?q结的发髻上面插着细细的金簪,身上穿着云团凤灯笼的绢底褙子,中间露出了粉红缎面的牡丹抹胸,大红的丝帛束腰系得很高,下身的银红罗纱裙中间高高隆起,显然是个孕妇。
在身旁小心地扶着她,身着靛青五福直缀的人,赫然是方家的大孙子方延儒。
他见了桃花和延煜,先是吓得面无血色,接着一股难看的羞红浮了上来,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身旁的女子见他这个样子,也小心地屏息而立,早已没有了之前轻松的神色。
桃花看看他们,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哥哥,有些不明白。方延儒早就成亲了,一直没有孩子连她都听大娘念叨过多回。大嫂好不容易有了孕,他小心一点儿多陪在身边也很正常啊。自家哥哥脸色干嘛这么凝重,又不是逃课了,自己和哥哥不也在外面逛?
桃花正疑惑着,方延儒抬起头来朝着延煜说道:“四郎……这都是有原因的……我和安儿早就,早就在一起了。要不是我爹贪图李家的嫁妆……应该成亲的是我们两个……等到孩子出生,我就会告诉他,我会把安儿娶回去!今天的事……你们能不能就当做没有看见?”
桃花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子是方延儒的外室,还在正室的老婆之前有了孩子!
第四十二章妾不如偷
野有蔓草,零露?`兮。
人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看来还真是这样。
桃花不明白的是,这方延儒自己不事生产,夫妻两人住在租来的宅子里完全靠父亲方德春在油坊的收入养活。虽说如今因为梅花的缘故情况好了很多,还进了县学,但是看这女子的肚子可已经不小了,方延儒他到底哪来的银钱能够找外室。
再说了,这个女子虽然不算貌美,却也眉目清明,丰满成熟,即便是大着肚子也能看出一番魅惑来,这样的女人,既然甘为外室,又怎么会找方延儒这样的人,难道真是真爱?
只见大哥方延煜硬邦邦地答道:“今日我和桃花什么都未见到,日后也不会想起。但是大哥,当初若不喜大嫂,大可不娶她,贪图人家的财务,如今嫁妆到手了又说另有所爱……大哥,这般行径怎能是读书人所为?”
说完,他转身拉着桃花就沿着来路走了回去,桃花回头,只见那女子正殷殷哭泣,方延儒手足无措,忙用袖子为她拭泪。
桃花和方延煜又回到了大街上,看大哥的心情不好,桃花也不多话,两人买好了要带回去的东西,便赶起牛车往回走。
走过几次,小黄已经认了路,桃花不赶它也会慢慢地自己沿着路往回走。桃花便丢下了鞭子,和延煜靠坐在后面。
“桃花,你今后一定要找一个金玉其质的夫君,我亲自给你把关,一定不让你……”憋了小半天,延煜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桃花噗嗤地一笑,心里却涌起了一股热热的温暖:“哥——我看你这么大半天一直不高兴,还以为你对大哥他恨铁不成钢呢,原来是在想这个呀?你放心,将来我一定让大哥亲自给我挑夫婿,长得好,个子要高,声音要好听,还得有才有钱又有德才行,我的要求高着呢,要是大哥找不到,那我就让你养着我——”
“钱财地位的都再其次,重要的是得对你好。”方延煜想了想,自家这么好的妹子确实得找个好人家才行,但是妹妹提的要求实在是有点儿不靠谱,于是又严肃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桃花一听,又笑了起来。
到了家中,许久未见儿子的唐氏瞧着儿子身形憔悴竟抱着他哭了一通,桃花和延烨耍宝逗趣的才让她又破涕为笑了起来。拦住想要去干活儿的儿子,只许他在炕上坐着,便转去了院子里准备吃食了。
延煜见到左左右右吃了一惊,之前听桃花说家里养了两只狗,叫起来凶猛,外人都不敢进院子,他还觉得高兴。等到见到了它们的真容他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害怕了。
猪肉炖豆角、清蒸酱,桃花又做了一道地三鲜,就着闷得喷香的豆饭,一家人吃了饱足的一餐。
方家这边,今日也是忙碌的一天。
明日便是成亲的日子,刘子然家中贫寒,家中也只有他一人,因此冯氏决定将在娘家这边的仪式办得隆重些,也让乡亲们看看自家女儿嫁到城里。(≈href=”lwen2”trt=”_blnk”≈lwen2平南文学网)
农村办喜事,讲究的是热闹喜庆,提前好几天,冯氏便脚不着地地忙活了起来。
要说方秀秀和刘子然这两人在定亲之后,还经历了几许波折。
按照习俗,把庚帖压在家中灶神像下三日,以测这场婚事的吉凶,是否符合神明旨意。当然神明是否同意,就要看自己的理解了,一般也就是看看家里有没有摔盘碎碗,有没有无故拌嘴,有没有牲畜不安异常的状况之类。
这庚帖压在方家的灶神像下第一天,菊花被夏氏因为一点儿小事骂得大哭,夏氏因为惹起事端又被冯氏敲打。
第二天,冯氏发现家里的老母鸡该下的鸡蛋少了两个,按照她的性格肯定要去骂街,但是因为方秀秀的事忍下了。
第三天,冯氏发现这鸡蛋是被五郎给偷吃了,将他按在院子里打得哇哇大哭,心疼儿子的夏氏又和冯氏吵了一通,冯氏被气得头痛。
方家的这三天过得鸡飞狗跳,方元本感到可能是两人八字相冲,但是想要取消这定亲吧,又实在可惜,方秀秀今年十八退了定亲恐怕再找就更艰难,而且十九岁的姑娘又是不能嫁的,便开解自己家中这样的事情也是经常,神明想必也没有怪罪。
庚帖姑且算作周全后,在聘礼的环节又起了波澜。
柳家确实穷困,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没有娶妻,这两年因为入了县学,就更是雪上加霜了。按照刘子然长姐的想法,自家弟弟可是日后的贵人,纡尊降贵娶了方秀秀一个乡下丫头,聘礼走走形式便好。
但是在冯氏看来,自家的女儿可是千好万好,自己这些年也为方秀秀准备了不薄的嫁妆。自家没有嫌弃柳家家贫嫁了女儿过去,不求柳家给上一百二十的大礼,甚至不要六十四的中礼,但是这三十六的小礼,“四洋红”和金戒子是无论如何不能少的了。
为着这个,两家又起了争执,定亲眼看就要作休。
这个时候刘子然劝说了自家姐姐,在换帖之前,媒婆曾经安排着他在茶楼楼上见过方秀秀一面,那时,他便相中了方秀秀,虽说她已经十八,但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反倒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再说在日前,方秀秀媒人送了一块罗帕给他,那精致绝妙的绣工,针针线线似乎都绣出了一个温婉贤淑的好妻子。刘子然将那绣帕揣在怀中多日,已然认准了她。
此时见她家要求聘礼,便狠狠心向县学里家资丰厚的同学借了十两银子,凑上了四匹红缎,一对戒子,并三十六只麻饼送上方家。
冯氏见了这聘礼才稍微满意。
全然不担心当初安排兰花打扮成方秀秀的模样去茶楼相看,兰花和长得方秀秀长相相似且比较早熟,看上去有一丝成熟韵味,假冒十八岁并没有被识破。
至于那方绣帕,正是唐氏送给方秀秀压箱的。
冯氏打算得很好,距离相看已经有些时日,再说了那时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看得也不真切,便是日后嫁过去了,只说胖了些也没有什么。他要是不满?
自家姑娘可是有红绿书纸的正头娘子,自己准备的不菲嫁妆握在手里,他一个穷酸读书人又有什么可怕?
知单已经拟好,方秀秀的嫁资也摆在了正房炕上等着亲友观看。屋里的器物已经挂好了红色丝线,方秀秀的新服也熏上了香气,喜宴的饭菜已经请办桌的师傅做成了半成品。一切就绪,就等着第二天的迎亲了。
破衣褴褛,满面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