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被他的短衣包裹住的脚。那只脚,倒是臃肿的像只滑稽的鸟。让人望了,只觉得一通可笑。
有风吹过来,带着空气中糅杂的如有若无的甜香,浮动起她脚上包裹的短衣。那件纤薄的短衣,便在风中如同一只斑驳的蝶一般,荡漾开去了。
齐之昱坐在沛菡的身边,看了她荡在空中的脚,笑了笑。
“这风景,倒是美的!”他说了句,然后眺望了四周的景致。
他们如今,是坐在那枫树粗壮的树枝上的。四面的枫叶,像是一簇簇的开得极艳的花,将他们包裹其中。仿佛只要稍稍地移动,便会触碰到这种美丽而热情的玩意儿。
沛菡没有说话,只是随着齐之昱的目光,看了这周遭的一切。
远处,那起伏的远山还是一副绵延不绝的模样。因为方下过雨的关系,那山体,是浓重的像是泼墨般的黛色。远远望过去,只感到一种清远辽阔的感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山中清幽而苍凉的空气。便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自心生了。
天边,那浓墨重彩的夕阳,正落下璀璨的余晖。那柔和而明烈的光晕,就腾生在那儿,是一望无垠的光明的。携着色彩斑斓的光阴的尾巴,簇生的,只是一个张扬到极致的带着幽香的梦。
不禁地,嘴角竟是划过一丝细小的弧度。就连自己,都仿佛没有发觉。
身旁的齐之昱看到沛菡笑了,心中欢喜,不知从哪变出了几颗小小的梅子,递予她。
“给你的!”他说了一句,然后朝她眨了眨眼睛。
沛菡有些惊喜,望着他手中赫然出现的梅子,轻轻地笑了。
“你还记得这个?!”她说了一句。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然后拿过他手心中躺着的梅子,放在口中,轻轻地抿了。
他倒是记得她小时候喜欢的玩意儿。
那时,他们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便常常拿了梅子与他分食。因为是她的喜好,他便记下了,没想到,这一记,便是这么多年。
“那时候,母亲总是酿些梅子来吃。她知道我喜欢,总是想方设法地做成各种味道。”她默默地说,似是想到了什么温暖的事情,就连本是紧绷的嘴角,也笑出一弯弯浅淡的褶痕。
齐之昱在她身边安静地坐着。有调皮的风撩拨着他们周身的衣衫,让他们的衣衫,倒是在这萧瑟的风中,荡起一片片大大的涟漪。
他点了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三娘的手艺倒是极好。”他淡淡地说着。温柔的话语是蹙起的丝丝缕缕的情愫,绕在刁钻的眉梢眼角,是解不开的沉沉牵挂。
他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那个温柔而贤淑的女子,突地有一天,竟随着那病痛的折磨,随波逐流地去了。留下自己小小的女儿,在这苍茫的世间,只如同局外人一般地活。
他心疼地瞅着她,却见她竟在这时,弯出一个笑来。
“真好吃!”她说了句,然后又捏了他手心中的一枚,放入口中。贪婪地闭上了眼睛
那入口的滋味,是酸酸甜甜的口感的。生津止渴的感觉,便如同一只灵活的鱼一般,顷刻间便顺着那流淌的血液走遍全身。
真好!她在心中想。可那突生出的淡淡欣喜,却让她的眼有些轻微地湿润了。
这个世上,人总是要有活下去的勇气。即使所爱之人已不再,却还是要认真而完满地活。这是一种挂念,也是一种执着。
齐之昱怔了怔。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她将另一颗梅子,已然放入了口中。
因为是闭起眼睛的关系,她绵密的睫毛像两只展翅欲飞的蝶一般,影在那儿。在那细致腻白的肌肤上,恰恰落下了两片翕合的阴影。
他的心微微地一滞。因这突生出的急速上升的情感,而让他急缓缓地撇过脸去。不再看她。
手中。几颗尚未吃过的梅子还被他握在手中。紧紧地握着,像是要将它们嵌进骨髓一般,只觉出一小段细微的酸痛。然后,却终是在握到最用力的时候,伤痛地放了手。那手甫动,几颗梅子便簌簌地坠落了。似乎是逃脱桎梏后的一方不可多得的自由,让它们争先恐后的欢呼雀跃起来。
沛菡睁开眼,见齐之昱脸上有些动容的神色。方想问了,便听到老远传来一阵熟悉的喊叫。
“小姐,小姐——”彩蝶沿着起伏的山路小跑过来。是气喘吁吁的模样。她抬头望着坐在树枝上的沛菡与齐之昱,心中一阵惊喜与好奇。
“小姐,您的绣鞋!”彩蝶扬了扬她手中的绣鞋,脸上划过一丝兴奋,“您能坐在上面,可真好!”她说了句,脸上是深深的艳羡。
沛菡见彩蝶盯着自己,又敛了神色瞥了齐之昱,一张脸上尽是火辣辣的烫。
虽然这树枝并没有多高。可如同她这般的大家小姐,倒是从没有机会像这样不顾后果地坐在这儿。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为了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闺训。又因为这样一个自认为惊心动魄的事件被人发现。
身旁的齐之昱似乎注意到了沛菡心中所想,笑了笑,也没有太过在意。
其实,他是希望她可以有一个抛下礼教与约束的时刻,跟着他,一同了解这繁缛的大千世界。对她来说,这真是个美丽而充满着众多幻想的世界的。就像是蜿蜒而交叠着的梦。
他抿了抿,然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天色,说出一番话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然后他抱着沛菡,几个灵活的动作,便翻身下了树。
夕阳的余晖靡靡地落在齐之昱的身上,是一片好看而踉跄的影。将他本就颀长的身子,一瞬间,仿佛拉了好长好长。
风从四面八方吹了过来。几片脆弱而凌乱的枫叶,便随着那风,猝然地落了。盘旋袅绕的样子,倒是一只只失了水分的干涸的蝴蝶。热烈而盲目。
彩蝶站在树下,看着齐之昱一连串的动作,竟是怔怔地,失了神。
有火红的枫叶幽幽地在她的眼前坠落,划开一道道亮丽的痕迹。蒙迷的,竟是在心上烙上深深的情愫。缭绕着,再也不休了。
恣意怜(三)
回府的路上。
沛菡穿着簇新的绣鞋走在有些泥泞的路上。带起的稀泥,便在莲足起落间,溅出一阵细小的污点。
她有些在意地瞅了自己裙裾上的污渍,微微蹙了眉头。
四周,是一片阒然的安静。时而腾起的窸窣声响,也是可有可无的。漾在那儿,只让人感到一阵无所谓的存在。
那天边的夕阳已经渐渐落下了。那本是金灿灿,明晃晃的光亮的。可是,却在此刻露出了无比温柔的影。
夕阳的余晖洒向各处。飘渺的温度,像是在这世间万物的身上,都嵌了一层极为寥落的边。淡淡的,像是时光的轨迹,又或是什么。
四处,那枫树的波涛,还是极热烈地伸展着。仿若丝毫不会在意,那即将到来的一望无垠的黑暗。
脚下。那层层叠叠的落叶。还是让人深陷的柔软,脚踩上去,发出一阵微妙的窸窣声。是大自然的旋律的。
彩蝶扶着沛菡,在这山间的小路上只是慢慢地走。偶尔走在前方的齐之昱会回过头来,与她们开着无关紧要的玩笑。也是极闲适的。
有时,几只被惊起的鸟雀,会扑棱着翅膀,从不知名处飞过。从他们的眼前或是头顶,只落下斑驳而苍凉的影。
“也不知沛珊在宫中怎么样了?”正走着的齐之昱,突然回过身来说了一句。“今日的选秀,她倒是信心十足!”他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然后又有意无意地笑了笑。
沛菡听了齐之昱的话,只微微地怔了神色,却没有搭腔。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其实,她的心中也是期待沛珊好的。她是她的妹妹,纵使她们曾经针锋相对。
远处。那山峦是层峦叠嶂般地延伸着。眺望过去,满山未落的青翠像是碧波的海洋。掺着这四周如荼的热烈。倒是一汪不可多得的美景。
正想着什么,身旁的彩蝶却突然地扯了她的胳膊。
“小姐,您看!”彩蝶突然地说道,然后指了不远处的另一条山道。
她随着彩蝶的声音回头望了过去,眼见得那隔了不远的山道间,有一个穿月白锦袍的男子,正朝山上慢慢地走。
山林中的风,是捎带了凛冽的寒凉的。吹在人的身上,只一阵沁人心脾的温度。而那男子,正走在风中,四周腾生出的凉薄气焰,将他攒了金丝的月白锦袍,仿若吹得猎猎作响。
仿佛是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那男子回过头来看了。
她一滞,还未撇开的眉目,便悉数落在了那人眼中。
鼻端,是一阵若有似无的植物的香气。夹杂着这个秋季不可多得的一缕缕淡香,飘散在空中。袅袅绕绕的,像是被那西下的日光,迷蒙成了一片橘红色的温柔。
而她,正站在那儿。隔着周遭鳞次栉比的树木,看着他。他头上乌黑的发被白玉的冠笄整齐地束了,只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而他的眼神,却是清寒的。冷冷地望着她的方向,却像是要将她看穿似的冷酷。
真是个如玉的人!
她的心因他的注视而一凛,慌乱地撇开了眉目。
脸上蒙着的浅薄面纱,因她这细微的晃动而荡起细小而显然易见的涟漪。像是那被打破的心湖,幽幽的,只是一片如梦似幻的波光潋滟。
“那人真俊啊!”身旁的彩蝶痴痴地说,一张脸上满是惊诧的表情。
前方正走着的齐之昱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去。当看到那个月白的身影时,却是不住地怔在那里。
“轩辕洬!”齐之昱说了句,然后不由得蹙了眉头。
天边。那明丽的晚霞,正放着大好的光彩。像是回光返照的火,猝然地腾起最后一抹美轮美奂的光鲜。金色的光晕洒下来,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淡淡的,是无与伦比的美妙情绪。
沛菡看着那个月白的身影默默地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地转过头去了。一颗心,无来由的,却是腾出一阵莫名的惆怅。
周遭,那扑鼻的清风还在四散地吹着。偶尔连带腾起的沙尘,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她在那微妙的风中,抬起手捋了额前摇曳生姿的碎发。再次抬眸间,那个月白的身影,却已不见了。
“他这个时候上山作何?”身旁的齐之昱喃喃地说了句,然后不住地摇了摇头。
有突起的光明照在的他的身上,将他蹁跹的衣角发带好似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而他眼中闪出的疑惑,却是愈发地浓了。
身旁的沛菡听到他这样说,微微地怔了神色。
“原来,他就是那个暝国太子……”她淡淡的话语,却还是不住的,又回眸望了那个月白身影消失的地方。
天空中。那无尽的黑暗,正无法无天地涌来。用着一种猝然而凛冽的姿态,一点点的,像是吞噬着人的黑洞,要将那还未落尽的星点光明,都收归囊中。
东方,一弯新月已经升起来了。淡淡的月亮,是皎洁而翠然的影。昭昭的,闪烁着属于这个季节与天地间的美好。
齐之昱抬头望了一眼那暮色四合的天色,催促身边的人,快快地回了。
回到曲府,已是晚饭时分。
平日中,曲府的三餐,便是分开吃的。于是齐之昱便提议,想一同随了沛菡回去,尝尝小别院中的手艺。
沛菡心中虽是不太情愿,可是看在齐之昱今日带他游山的份上,便勉强应允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主院中的灯火,是一片通明的惹眼。
月光像是飘渺的薄纱,拢在苍茫的人世。淡淡的光影,便竞相地流走穿梭了。像是团团的梦幻,接连不休的,只旖旎出一片玲珑的风情。
三个人绕过主院,沿着回廊正慢慢地走。前方却突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直直地,与走在最前面的齐之昱撞了个满怀。
“谁?!”齐之昱疑惑地问了一句,那被月色蒙上的神采,倒也是极清淡的。
眼前的那人看见齐之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少爷,不好了……”那人急急地说,脸上满是慌张的神色。
借着并不明朗的月光,沛菡看到,原来这跪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主院伺候曲寿延的一个叫做小喜的下人。
只见那小喜跪在地上,一张脸上是被急迫惹出的一头汗水。此刻,她正盯着面前的齐之昱惶惶恐恐地说出一番话来。
“少爷,三小姐出事了!老爷正在托奴才到处找您,说让您快些过去!”
齐之昱一怔,料想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端,便忙扶起小喜,问出一句话来。
“出了什么事?”他说,语气中有了些许慌乱。
那小喜定了神色,眼见得眼前的三人正盯着自己一人看。顿了顿,然后慌忙说道:“三小姐……三小姐她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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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意怜(四)
远处近处,那婆娑的树影正随着他们跌跌撞撞的步伐而掬起一阵阵秋风拂面的踉跄。
四周,只是一片仿若无穷无尽的黑。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被沉入了一个大大的深潭。及眼处,除了那无来由的黑暗,还是黑暗。
沛菡好容易随着齐之昱跑到了沛珊所住的院落,方到门首,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凌厉的呵斥声。伴着那房间中隐约传出的女子的恸哭,竟是凭空生出一丝悲怆的苍凉。
无来由的,她的心只是一凛。
这时候齐之昱已经当先推了房门进入。房门甫开,便看见一个人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大娘——”齐之昱看到那人影,大惊了,慌忙将她拦住。
被拦住的大夫人脸上遍布着泪痕。一双眼睛只是无神地望着前方,当看到眼前的齐之昱时,竟然挣扎着打了齐之昱一个耳光。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淋漓的恨意,在这样一个仿佛沉寂的黑夜,倒是突兀。
“你这个小蹄子,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妹妹!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倒是忘恩负义!看我不打死你……”大夫人说着,又执起手向齐之昱打去。
眼前的齐之昱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眼前发了疯似的大夫人,并不躲闪。
眼看着大夫人的一掌又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凭空中伸出一只手来。将大夫人那将要落下的巴掌,给生生地拦去了。
“住手!疯婆子!”有人大喝了一声。沛菡回过头去,见是不知何时从房间冲出来的曲寿延。一时间,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此刻,曲寿延站在众人面前。一双有力而磅礴的手,正紧紧地扼住大夫人看似纤弱的手腕。他的脸上,是藏着诸多杀气的。和着那眼中透出的阴婺的寒光,让他整个人仿若都沐在了一种杀气澎湃的境遇里。
别院中的下人们看到这种场景,都识趣地退下了。只有齐之昱与沛菡,站在那儿。看着眼前发生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有些不明就里。
那大夫人显然是被一腔怨气冲昏了头脑,只是在曲寿延的眼皮下,做着无谓的挣扎。
“老爷您放开我,我要去宫中找皇上……我要为沛珊……为沛珊讨个说法……”大夫人抽噎着说。一张本是扑了脂粉的脸上,是一片油腻而冗杂的色彩。此刻,她一边与曲寿延说着什么,还不忘使出浑身解数去挣脱曲寿延的钳制。
面前的曲寿延望着大夫人哭成一个泪人的模样,本就不耐的眼中杀伐之气更重了。终于,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大夫人的哭闹,甩手间便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随着那清脆而嘹亮的声音响起,大夫人便被一股大力重重地掷在了地上。
“你打我?!”她有些惊诧地说,一张脸上满是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而惹上的不可思议。然后她怔怔地用手撑起身子,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可怜的孩子啊……”
原来,本是进宫参加秋选的沛珊,下午的时候便不知何故的回了府。因为秋选结果要明日出来,大夫人便以为是沛珊与宫中的姐姐萱妃闹了别扭,也没太在意。谁知,没多久,宫中的一道圣旨便下来了,说是皇上已下旨将沛珊赐给了暝国为质的太子轩辕洬。沛珊因此受了打击,趁下人们不备,便自缢了。
“好在发现的及时,沛珊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曲寿延说着,然后叹出一口气来,“皇上的心思,咱们谁都看不透。如今这圣旨已经下来,只要是沛珊这条命在,她就必定是暝国太子的人!”曲寿延的神色黯了黯,一张脸上尽是凝重的神色。
齐之昱听着,一双眼中闪着诸多的疑惑。
这次秋选,明明就是为了皇帝而设。只有那些落选的秀女,才会被皇帝分赐给其他的皇宫贵族。看来,沛珊这次,是真真的落选了。
皇帝李曜,自即位几年来并未立过皇后。曲寿延一向觊觎皇后之位,接连二次送女入宫。可谁曾想,却总终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可见,造化弄人啊!
不远处,沛珊所在的房间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模样。半开的房门中,还可见一个郎中打扮的人正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沛菡站在那儿。望着那不远处明晃晃的灯火,不由得叹出一口气来。
原以为,那个美丽的女子终该嫁给那个优秀的人的。他们,本该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可不想,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不留情面的错过。
眼前,不由得晃出一个月白的身影。
他站在长得鳞次栉比的树丛中回过头来。身旁那些开得火红的枫叶幽幽地悬浮着,煽动起的涟漪,就像是恋人的手,旖旎开一片连接不断的风情。
他就这样不留余地地望过来。眼中的清冷夹杂着目中无人的凛冽,酣畅淋漓的出现在了人的眼前。疏离而淡漠,那是他眼中的神采。她看着他,一颗心却像是遇上了寒冷的冬季,只一阵遍体生寒。
那个人,该是沛珊的夫吧!
有风伴着这并不明晰的月色吹过来。蒙迷的夜色,是如同梦靥一般的存在。带着诸多的困惑或是什么,在这一刻,仿若只剩下了惨淡的模样。
头顶,那如墨渍般的苍穹,只是一望无垠的黑。消融在人浓稠的悲哀里,默默的,仿若无穷无尽。
伏在地上恸哭的大夫人,她嘤嘤的哭声回荡在这个寂寥的院落。纠结缠绕着,只是不休。
正在这时,本是在房间伺候沛珊的二夫人,突然探出头来。
“老爷,沛珊……沛珊好像醒了!”她喊了一声。虽是柔弱异常的声音,可是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怔。
曲寿延听到二夫人的话,不再理会四周的众人。背过手,大步流星地向那闪烁着万般光明的地方,兀自走去。
身旁的众人见曲寿延进了屋子,也都紧随其后的去了。
天井中,那晦暗的夜色还交织在。仿若是在给即将到来的深夜,埋下一个深沉的铺垫。
这,终究是苍凉的夜的。
房间内。
沛珊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虽是睁着一双眼眸,却也只是空洞无神的模样。
此刻,她正盯着那被热浪晕起的床帏发呆,连门外一众人进来,也是毫无知觉的。
“沛珊?!”曲寿延当先地过去,俯下身子抚了抚沛珊的小脸。“你没事了?”他问道,一张脸上也是藏着诸多关怀的。
床上的沛珊仿佛恍若未闻,只呆滞地看着前方,眼神中透出万般的迷惑。
她本是洁白的颈上,一道青紫的勒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一般,蜿蜒着。渗血的模样,是让人倒吸凉气的凛冽。
本是立在一旁极力忍住泪水的大夫人见沛菡清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怆然,快步走到沛珊旁边,用力地摇晃起她的身子。
“沛珊,我是娘啊,你不认识我了?!”她说,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下了。
身旁的众人见了,心下也是难过,都兀自地掉了眼泪。
沛菡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难过极了。她想起寅时的时候,床上的女子还是一副光鲜亮丽的模样。那时,她昂着高贵的头颅,脸上只现出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可是如今……
她默默地叹出一口气来。不觉得,就连眉梢眼角,也都沾染了一众浅薄的悲伤。
正在这时,一个郎中打扮的人匆匆地过来了。见到面前的众人,恭敬地作了揖。
“大人,夫人。三小姐不能再受刺激了,莫要吵到她!”那郎中说了句,然后再次躬身行了礼。
身旁的大夫人一怔,然后不由分说地站起身子。
“什么刺激?她不是醒过来了,怎么还是这般模样?”她大声地说着,倒是将眼前的长髯郎中吓了一跳。
“夫人,实不相瞒。三小姐……三小姐恐怕不好了……
恣意怜(五)
墙角,那拢了新炭的铜盆中,正哔哔啵啵地发出一通响。漾在这寂静无声的时刻。倒也成为了一种突兀的所在。
大夫人不可思议地盯着沛珊,一张脸上,尽是蜿蜒不绝的泪水。
“你说沛珊……沛珊她变成活死人了?”大夫人瞪着眼前的郎中,不可置信地说出一番话来。“你骗我,怎么自缢就能变成活死人,这不可能!不可能!”大夫人拼命地摇着头,一张脸上尽是悲哀的怆然。
身旁的曲寿延看到大夫人这股疯癫的模样,有些厌烦地将她推到一旁。亲自过去问了。
“大夫,小女……这样就不好了?”他问,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望了床上表情异常呆滞的沛珊,一颗心,仿若沉在了谷底。
那郎中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捋了他下巴上黑白交杂的长髯,道:“小人尽力而为了。自古有云自缢施救‘暮至旦,小难也’。三小姐醒过来,这已是福。身形已救,再予救神。可神不开而窍不通,是为万难。耳为肾窍通于脑,脑为元神之府。三小姐元神皆损,要想恢复神智,怕是难了……”那郎中叹出一口气来,然后不住地摇了头。
在场的众人听到郎中的一席话,一个个的,皆愣在了那里。
一时间,气氛凝滞的厉害。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仿佛也可以清晰闻到似的。
外间,那呼啸的风声吹得曲柳木的门扉一阵哗啦啦的响。那裂开的门缝中,无数像是长了脚一般的风,恣意地游走着。刮在人的身上与脸上,只让人感到一片绝望的寒凉。
“沛珊……”终于,那大夫人再也承受不住,悲绝地大喊了一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身旁众人,忙手忙脚乱地扶起了大夫人。而一旁的曲寿延,却只是愣愣地站着。然后瞪着那满眼无神的沛珊,紧紧地握起双手。
空气中,是一阵无望而萧索的气息。虽是有这恍若春日暖阳般的炭火缭绕,却只是让人感到了遍体的寒意。那寒凉,顺着奔驰的血液,流遍全身各处。彷如是长在骨子里的冰冷,再也融化不去了。
沛菡回过头去望了躺在床上的沛珊,不觉得,眼中竟是带了郁结的湿意。
方回到住处,就看见彩蝶从厢房中迎了出来。
“小姐,情况怎样了?”彩蝶问了一句,然后缓下了步子。
沛菡望了彩蝶一眼,只是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
晚间的风吹在身上是一阵莫名的寒凉的。带着凛然的孤高的气息,掀起一阵萧索的风浪。
院子中的梧桐,那未落的叶子在风中是一阵窸窣的响。细碎的声音,就像是无数小虫啃噬人心的声音。直让人,坠入一片恐惧的黑暗。
“沛珊她……”她看着面前彩蝶的脸,幽幽地开口,但接下来的话,却被一个利落的声音,给打断了。
“沛菡!”身后,齐之昱的声音突然地响起,仿若是平地中的响起的一个惊雷,竟将她吓得一个激灵。
“少爷。”彩蝶轻轻地唤了一声,福了身子打过招呼。
面前的齐之昱仿若未觉的,只是快步地走到沛菡身边,一把拉过了她的手。
她只感到他手心的绵软的温度透过他宽大的手掌传了过来。然后渗过皮肤,一寸寸地流进了血脉。
她回头望了面前的男子。那男子因为背着光的原因,她并不十分看清他的表情。黑暗中只有他眼中澄澈的光亮,闪烁着明晃晃的光。是璀璨而夺目的情愫的。
“先进去吧,这天太凉!”他说了一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了沛菡进了屋子。
房间中已是拢上炭火的。温暖的气息,在方进门时就扑面而来。仿若跳跃到了勃勃生机的春天。一切,都又回复了生气的模样。
齐之昱拉着沛菡坐下了,眼中流淌的,满是关切的波光。
“你也别太在意,沛珊的事……总会好的……”他说了句。关切的语气,可还是忍不住在这时候叹出一口气来。
“若是我今日在宫中陪着沛珊,也许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怪只怪我,太爱玩!”他用力地握了双手,连指甲嵌在肉中,仿若都毫无察觉。
沛菡知道他在自责。虽然这件事与他无关,可大夫人的一句话,却还是让他的心中有了多多少少的计较。
“我真不是个好兄长!”他说了一句,然后苦涩地一笑。
沛菡看着面前的齐之昱,一颗心,也只是如同沉在了黝黑的地窖。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明般的压抑。
虽然,自己从小便与沛珊不和。可看到沛珊变成这个样子,她的心中仍是不好受的。毕竟,血浓于水。因为这层关系,她不禁暗暗恨起那个亲手将沛珊害成这副模样的人。那个男人,他竟是这样狠心的将沛珊推到别人的面前。明明知道,沛珊喜爱的,是他。
……
“皇上,可真俊啊……”沛珊幽幽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平静与痴迷。仿若不远处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便已是她的全部。
沛菡眼看着最前排的座位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正回过头与自家方入宫的姐姐说着什么。那笑逐颜开的模样,真是动人。不觉得,也情不自禁地多瞅了两眼。
“曲沛菡,你看看那些嫔妃。以后,我也会是她们的样子!”沛珊说了句,然后望着她扬了扬高贵的头颅。
那年。十四岁的沛珊已出落成光彩照人的模样。一张姣好的面容,是如同了新鲜水蜜桃般的甜美诱人。连那一颦一蹙间,都是带了绝代的风华。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她在宫宴中的一众女眷中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是带了扑鼻的香气的。然后她优雅地伸出了纤纤玉指,指了李曜身旁的位子。
“曲沛菡,我想当皇后了。虽然姐姐先嫁与他,可是我并不介意!”她说着,然后不管沛菡是不是明白,便瞥开眼不再说话。
她自小便是这样。自信,骄傲,美丽,高贵。她真像一只洁白的鸿鹄,让人望了,也只有自惭形愧的份。
虽然自己,从小也是长着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可是在她面前,沛菡还是觉得自己输了不止万分。
那夜的胭脂汀旁,喜气洋洋的宴会是无来由的一阵热闹。烟火缭绕间,只一片色彩斑斓的绚烂。无数千变万化的烟花闪耀在空中,仿若连带着那黑漆漆的夜,也变作了光怪陆离的颜色。
沛菡看着那天上璀璨绚烂的烟花,只觉得有一个声音也如同了那烟火一样,在那浩瀚的天空中,一并盘桓了。
“我想当皇后了……”
“我想当皇后了……”
“我想当皇后了……”
“曲沛菡,我会当上皇后的!”沛珊说着,然后咯咯的笑声便随着那夜间的清寒,飘到了很远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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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意怜(六)
墙角处。那铜盆中的炭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细碎的声音。绕在这冷寂寂的时刻,像是要将冰冷的万物都燃烧殆尽似的。
门外,彩蝶正端了香茗进来。青瓷的茶碗,摆在雕着繁复花纹的红木小桌上,只是一双鲜明的对比。
齐之昱揭了那茶盖微抿了一口茶。那茶的清香和着暖热的茶汤便顺着喉管流遍了全身。
空气中,只一阵好闻的甜香。在他们相对而坐的二人面前,那氤氲起的白色水雾,好似要生生将他们阻隔似的,挡在他们的眼前。迷蒙的,尽是二人的眼。
“将饭食布上来吧!”齐之昱对着正要出门的彩蝶说了句。彩蝶点了点头,极有眼色地去了。
“我吃不下。”彩蝶出门后,沛菡淡淡地说了句。然后撇开眼,并不去看齐之昱的脸色。
齐之昱知道她的心中其实是难受的。无论怎样,她与沛菡终是亲人,这层想断也断不去的关系,直让她陷在悲伤的境遇里,有些难于自拔了。
“好了,别难过了。我明日就上京城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过来!沛珊的病……定是能治好的!”他坚定地说,然后顿了神色,“倒是你,本就是受了风寒,若是不好好吃饭,那风寒之症又该发了!”
沛菡听着齐之昱的话,心中有些稍稍的感动,便不再与他争辩。
面前的红木圆桌上。那罩了琉璃灯罩的油灯还在兀自地燃着。小小的火苗,是腾生出光明的无尽源泉。晕开的亮度,就像是翻滚不休的潮,一浪浪的,将那名为光明的东西,传递了出去。
油灯的浅影中,她的脸是被渲染出的一弯柔软的曲调。咿咿呀呀的,只绵延出一段恍若透明哀伤。她盯着那眼前并不明亮的灯火,竟是情不自禁地怔起神来。
眼前,恍若又现出了那人的面容。他穿着玄色的锦袍,站在和煦的微风中对她笑。那笑是生动而温婉的。让她误以为,他该是个温柔而细腻的人。
正想着什么,彩蝶已端了饭食进来。齐之昱招呼着为配合布了饭,没吃几口,门外却突传出一个丫鬟的回报。
“小姐,老爷来了!”
沛菡与齐之昱还未反应过来。那门就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大力给推开了。
曲寿延站在门首,若有所思地望了面前的二人。他背着手的模样是严肃而冷婺的。这,不觉得让房间中的二人都怔愣地站了起来。
“义父,您怎么来了?”齐之昱首先问出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地挡在沛菡面前。
曲寿延没有回话,只是挑眉看了一眼那桌上的饭食,不觉得蹙了眉头。
空气中蒸腾出一种难以名状气氛,伴着红木圆桌上黯淡的灯火,倒是一阵无来由的尴尬。
沛菡有些无措地站着。只是垂了螓首,不敢抬头看曲寿延的面容。
在她的心中,她的父亲,始终是一个严苛而不易亲近的人的。自小,在他的面前,自己就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着。许是因了她的出身或是什么。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爱她,连带着她的母亲,也不曾爱过。
门外。那被迫涌进的冷气像是吐着信子的蛇,钻进来,盘旋在这个有些空旷与冷清的房间,仅仅只是让人感到窒息的存在。
房间的三人都是这样静静地伫立着,仿佛过了很久,曲寿延才淡淡地开口。
“明日我要进宫,你跟着我去吧!”他走到圆桌前,寻了一个位子坐下,然后抬起眼看了齐之昱,“沛珊的事,我们瞒不住!”他说了句,语气中只藏着莫名的情绪。
齐之昱怔了怔,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空气中,像是结了冰凌一般的冷峭。那半开的门扉,还在不住地煽动起层层冰冷的气浪。然后,无数寒凉的东西就顺着那不大的罅隙钻进来了。刮在脸上与身上,只让人感到一阵刺啦啦的疼。
“那个不孝女,现在成了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让老夫……”曲寿延说了句,剩下的半句话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义父,您要节哀!”齐之昱劝了一句,然后使了眼色让沛菡去门外奉茶。
沛菡点了点头。方出得门去,就看到那等在门外的彩蝶正是一副慌张的模样往屋子里面瞧。看见沛菡,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老爷怎么会来?”彩蝶有些不解地问。
沛菡回头看了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那油纸裹覆的窗子与门上,正透出房间中两个对立的影,不觉得抿了嘴角。
“兴许是来找哥哥的吧!”她说了一句,然后便拉着彩蝶去了厨房。
小院中,那长得枝繁叶茂的梧桐,正恣意地伸展着枝桠。掬起的一簇簇干涸的枝叶,正极力抵御着寒冷一次又一次的侵袭。张牙舞爪的样子,仿若就是极尽武装的姿态,然后便可用一种大义凛然的形式,来接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那未知的命运。
不觉得,竟然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就仿佛有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