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安易挑挑眉毛:“没有,怎么,你是饿出来的?”
“是啊!”桃花仿佛找到知音般感慨道。
“我们家里穷,奶奶当家,她又不喜欢我,从小,我几乎就不记得肉是什么味儿的。有一次,我去张婶儿家还东西,他们家正吃肉菜,看见我来了,就给了我一片儿肥猪肉。我含着它走回家,喂鸡、喂鸭、拔草,一下午都没有说话,结果五郎看见我不回答他的话,一巴掌拍我的脑袋,我的肉吐了出来……”
桃花偷偷瞄了一眼欧安易,只见他又用食指轻轻敲起了桌子,微微放心,继续瞎掰下去。
“那时候我就想,吃,真是件最快活的事儿。我一有时间,别的孩子喜欢踢毽、玩虫子、绣花……我就喜欢寻思吃的东西,什么东西能吃,怎么吃好吃,什么时候吃好吃……慢慢地,我就成了现在这样!”
桃花特别诚恳地看着欧安易,心里暗暗为自己鼓掌,太厉害了,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
欧安易轻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这个小丫头,看她两眼发亮,就知道是在编瞎话,但是编成了这样子,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哈哈,好,好,那你赶紧吃吧,别耽搁了……哈哈哈……”
咣当——
“什么!你说这是这个月的收益?”
汝窑曜变天目的茶盏被无情地摔在地上,茶汁四溢。
甄掌柜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怒目瞪着低头垂手站在一旁的账房老宋。
“回掌柜的,是的。”茶水淌到了脚边,老宋不安地挪了挪步。
“辛道”
甄掌柜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那个人你再去找他!价钱,是可以谈的嘛……”
第七十四章戳破妄想
每天晚上,桃花都要把第二天要用的鱼肉腌上,在大锅里熬上猪骨。唐氏心疼桃花不许她熬夜,桃花也担心唐氏总是晚睡走了觉,赵明亮和小六子赶着要来,技术又实在不行,最后只好桃花和唐氏轮流。
距离州试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天气太热,县学索性放假,方延煜索性在家中温书,反正县学的先生都说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可教,完全要靠自己的悟性了。
担心会吵到哥哥温书,桃花索性停了这个月接待进店的生意,加大了外送的汤包和菜式的量,打了个九折,生意比之前还要更好些。平陵县所有的书肆都被桃花走遍了,各种时文制艺的资料买了一箱子,果然科考是个烧钱的营生。
房允文本来也在这边和方延煜一起,每天有好吃的供着,生活多惬意,但是没过两天便坚持要搬回闷热的县学,理由是和方延煜一起读书气氛太过压抑。
桃花前一晚熬了半宿的骨头汤,早上便贪睡到了巳时才起,听见前院里似乎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走出来一看,居然是老姑方秀秀。
方秀秀今日穿了一条黛蓝的罗裙,水红天香娟的半臂襦衣,胸前露出一截月白的小衫,方秀秀消瘦了不少,再加上刻意打扮,生生地增添了几分姿色。
也没了从前的眼下无人,正拉着唐氏殷勤地打听着辛道与云天阁的关系。倒是唐氏,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娘,你去忙吧,老姑,你要打听什么,还是问我得了。”桃花走上前去。
方秀秀见桃花这样直接,也有些脸红:“我就是想问问,那个欧公子……”
桃花叹了口气:“欧公子什么时候来?去哪儿能找到他?”
方秀秀憋红了脸,半晌没有说话,轻轻地“嗯”了一声。
桃花看着方秀秀困窘又期待的样子,心下叹息了一声,轻柔地问:“老姑,这些事情我能够告诉你,但是之后呢?你要去找他吗?就算他见了你,你要和他说什么?”
方秀秀愣住了,是啊,说什么。这些日子方秀秀过得辛苦,离开了宠着她的娘,来了这么一个狭小破旧的家,官人和他姐姐面上敷衍背地里嫌弃,她是知道的。那天偶遇欧公子,她觉得自己像是见到了仙人一般,只想着再见他一面也好,让自己以更漂亮的样子。
“我们家因为和云天阁合作做买卖,我还算常见他。云多天阁每日都有多少的小娘子去那吃饭,便只是为了见他一眼,但是见了之后呢?欧公子目下无尘,是连多一眼都不愿看的。也有过一两个仗着家世好,多有纠缠的,都被他两句话打发走,再也没有脸去了。老姑,你见到他,要说什么?”
桃花的追问让方秀秀恼羞成怒,眼中也含了泪:“你是什么意思?我是你姑姑,只是跟你打听点儿事儿,你有什么好拿乔的?跟你娘一个样……”
“老姑!”桃花的语气变得严厉,“你要是觉得我的话不好听,那你可以走,但是别总是捎带上我娘,我爹娘对你怎么样你应该知道,难不成就因为我娘脾气好,就得被你总捎在嘴边儿上骂?”
有气就朝着唐氏发,这是方秀秀跟着冯氏学的,凭良心讲,方秀秀的这个三嫂是三个嫂子里面对她最好的,但是自从她来了家里,三哥最疼的就不再是她,更何况大嫂二嫂还有母亲总是说她的坏话,那她就不是个好的。桃花这样质问她,方秀秀也有些心虚,鄙夷地瞪着桃花,却并不说话。
桃花见到她这个样子,想着真是没救了,但还是想同她说清楚:“老姑,就算抛开家室、地位、欧公子有的是美妾这些,你也是一个成了亲的妇人了。我相信你也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也许就只是想要见见他,但是,这样的念头已经是……是不好的……”
桃花努力地措辞,想用温和点儿的话开解她。方秀秀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十八岁不知道天高地厚满脑子才子佳人的任性姑娘,桃花不希望她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丑事。
方秀秀气愤地瞪大了眼睛,桃花话里话外的意思,之前三哥的呵斥,唐氏的冷冰冰,都让她羞愤不已,抬起手,猛地朝着桃花推了过去:“你闭嘴!你好大的胆子!”
桃花人小力薄,被她猛地一推朝后面跌了过去,在远处一直关注着女儿情况的唐氏惊呼一声,朝着这边冲过来。
一双结实的臂膀扶住了桃花。
房允文一脸的鼻青脸肿,扶住了桃花:“这是怎么了?你是哪家的妇人,怎么朝着一个小姑娘动手?”
方秀秀忽然见到陌生人为桃花解围,心虚了起来,一言不发从他们的旁边冲了出去。唐氏冲了过来,把桃花揽到自己怀里,向房允文道谢。
房允文满不在乎地说:“伯母客气了,桃花是我妹子,这不也是顺手的事儿。”又皱着眉头问,“那人是谁?怎么还出手伤人?”
桃花见房允文脸上带着伤,尤其是嘴角破了一块儿,一说话就呲牙咧嘴地吸气:“是我姑姑,和我们一家的关系不大好。允文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
房允文见唐氏回了房间,便四仰八叉地往摇椅上面一摊:“别提了,我爹今天过来看我,话不投机,说我不学好,没出息,顶了他老两句就动手,哎呦——妹子,快帮我擦擦药……”
唐氏拿着桃花准备的药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方延煜,桃花摇摇头,赶紧走开了,看来允文哥承受完了的打击又要承受精神的打击了。
右右被桃花养在了院子里,反正现在也没有上门吃饭的客人,这边虽然小一点,但是能够就近照顾它,而且右右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的忠诚勇敢让方德秋夫妇解了桃花不能独自出门的限令。
村里的作坊交给了赵大强夫妇,方德秋和唐氏也能够倒出来手去忙活店里的事情,桃花这天忙里偷闲,便由方德秋陪着去了青山寺。
一方面呢,当然是州试在即,为哥哥求上一道灵符,保佑哥哥能够考中。另一方面,桃花也想再去找找念空,虽然在桃花三番两次的纠缠下见到了方丈,但也只是给出了念空是被家人接走,无需挂念的情报。
第七十五章黑心肉
寺庙后门的树林里,刺泡儿和桑葚早就没了踪迹,倒是长了不少蓝黑色的小果子,看上去有些像是后世的蓝莓,桃花反常地没了兴致,而且不认识的果子,这样妖异的颜色说不定有毒,便也没有尝试,这片盛产野果的宝地,没有了念空的允许,桃花觉得还是还它一片清净得好。
故地重游,只是增添一抹怅然,来到大雄宝殿,方德秋和桃花虔敬地祈求佛祖保佑。正值州试,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乌泱泱一片虔诚低垂的头颅,都只求学子的州试顺遂。天地何大,这样的期许又有几个能够成为现实。
供香、祈求、跪拜,方德秋将为儿子求得的灵符放在怀中收好,店里还要做生意,两人没有多做停留便回了店里。
辛道每日清晨最忙,要做汤包再拿出去买。再就是下午,定菜的大多要求在酉时以后送过去,下午便要将菜肴烹饪出来,还要预备第二日所用的材料。
桃花和方德秋回来,按说店外应该正是安静的时候,哪成想才从道口一转过来,就听见了嘈杂的喧闹声。
远远地,便看到店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的人。
桃花同方德秋对视一眼,只怕是出了事儿,两人赶忙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围观的多是街坊,认出是这店的掌柜和女儿,便让了两人进去。
中国人向来爱看热闹,便是家家自扫门前雪的现代,有个大事小情地发生了,也总是不缺围观的人群,更何况是娱乐项目缺少的古代,高矮胖瘦的人们不顾热地挤在一起,后面还有父亲将儿子举在肩头,追求更好视角的。
中间是两个男子,一个胖得一脸的横肉。一个却瘦得猴子一般。那个瘦子手中正举着一个自家的汤包,上蹿下跳地给周围人看着,高声喊道:“大家伙儿看看,这汤包都能拉出线儿了。里面的肉是臭的!太黑心了!还不许让咱们看看他们家的厨房,摆明了就是用了黑心的坏肉!”
胖子则在一边抱着肚子痛苦难当地“唉唉”哼着,又不时地捂着后面,要去解手。胖子本来就胖得离谱,又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人群里爆发出了不少的笑声。
虽说有理不在声高,但是声高确实是能吸引更多的人注意,高声的控诉,滑稽的受害者,又是和大家息息相关的入口事情。围观的人群热烈地讨论着,桃花认出来,有几个老主顾家的仆人也站在人群中。
唐氏正站在门口,背后抵着大门,不许他们进去。赵明亮欲抓着瘦子理论。哪知那瘦子猴精,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转圈儿窜着高地展示包子,高声地煽动着要去报官。
赵明亮解释着自家的饭食都是用的新鲜材料,但对这样的无赖根本也说不过他,气愤地提拳欲打,桃花赶紧走出来。拉住了他。
若是动了手,自家就坐实了理亏。
“这位大哥,你说我们的包子是用了坏的肉做馅儿,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手中的可就是证据!你看看这个馅,根本就不是好肉!你们家的包子卖得这样贵,还以次充好。我要报官来抓你们!大家说是不是!”
摆出一副无辜群众追讨无良j商的立场,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了几声叫好。
“这位大哥你是哪日在我们这儿买的汤包?”桃花定睛一看,那汤包的大小、褶皱、面皮,确实是自家的手艺不错,但是馅料却好似是换过了。发暗不说,还掺杂着一些黑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肉的东西。
“当然是今日,难不成我还会拿买了好几日的包子过来讹你不成?今日辰时才过,我亲自过来你们这儿买了一屉的汤包,我给了你五百钱,我还订过你们家的菜,你看看,这是送的食盒。你们把心思都用在这种不实用的地方,最终要的食材却糊弄人,大家说,哪有这样干的?”
“今日?我们辛道的汤包,每日只供应三十屉,其中,常府五屉、单府五屉、薛府五屉,另外还有刘府、陈府、张府等八户人家每日一屉两屉不等,这些固定月结的老主顾一共就会订出去二十五屉,每日里不固定买的也就只有五屉而已,今日都在辰时之前就卖没了,这位大哥你又是怎么在辰时之后买到的?”
桃花镇定地答道,其实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今天买的,但是要把包子换完馅,再把整个包子放坏,想来不是今天早上现做的,自家的汤包向来卖得快,先唬一唬他好了。
“我,我就是今天买的,你别想赖账,不信让大家看看,这是不是你家的包子!”
“不用看,我知道这是我家的,但是真的不是今天的,而且这个馅儿也不是原来的。我们卖了那么多份儿,就你的是这样的?可能吗?”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买来的是这样?你卖的东西不好,还要问我为什么?好哇,你既然不承认,那就让大伙儿看看你们家的材料,看看你们家的肉!是不是新鲜的,还是掺了假骗人的!
要是让大家看看,是新鲜的,那我认倒霉,是我候三儿运气不好,那要是不新鲜,不干净,我就要让衙门来主持公道!你敢卖不干净的肉,按律可得大板子打上九十下!小娘子,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啊!”
侯三儿说着,猥琐地笑了起来,看着桃花的屁/股,仿佛在想象桃花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模样。
方德秋见他敢轻薄自己姑娘,哪里还能忍,抓起他的领子就是一拳。侯三儿浑身没有二两肉,被干惯农活儿的方德秋拎得离了地,一拳打得眼冒金星,鼻血流水一般淌了下来。
侯三儿尖声叫着,一摸脸,一手的血,口中一吐,竟吐出了一颗牙来:“杀人啦——辛道家卖黑心包子,还要杀人灭口啦——”没命地嚎了起来。
方德秋大手一挥,侯三儿被扔到了地上:“我们家的买卖光明正大,不怕谁来查!但是你要是再敢这么和我姑娘说话,眼珠子朝着不该看的地方瞄,我就把你那两个招子挖出来当鱼泡儿踩!”
侯三儿刚才的猥琐模样,路人也觉得厌烦,是以方德秋出手,也没有人为他抱不平。
胖子见侯三儿老毛病犯了,进行得好好的事情差点儿被他搞砸,赶紧站了出来:“你少在这儿扯没用的,我看你们就是心虚!有本事,让大家都去看看你们家的肉!”
“看就看,我们凭着良心做买卖,还怕你看不成!”
两边人的火气都上来了,说着便一同朝着院子里走去,街上站着的路人见状也纷纷要跟上来看个究竟。
桃花走在前面,心里总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对。这两个人连包子都做了假,分明是有备而来要找茬的,眼下却不说别的,只要看自家的肉。
自家的肉自然没有问题,他们看了又能如何呢,岂不是白白闹了一场?再说了,那个侯三儿刚才说,自家要是卖不新鲜的肉,按律要打九十大板,大宋对饮食安全的这方面查得很严,肉食、酒水、蔬菜等等各个行业都有各自的行会,也有单独的律法定刑,包子用肉不新鲜要打九十大板,连自己这个开店的都不知道得这么清楚……
桃花想着,脚下的步子放慢,众人侯三儿和胖子已经跟着进了大门,后面还跟着不少的街坊。
桃花猛地一转身,伸出双手拦在垂花门前:“不行,我去把肉拿出来,你们不能进去!”
“凭啥不让我们看!还不是不敢让我们看!”胖子见桃花改变主意,想要把她推开强行进去。
方德秋那会让他碰桃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胖子痛得大叫了起来。侯三儿才吃过方德秋的大亏,根本不敢上前。
桃花在心里为老爹给力的身手赞了一声,他们两个越是迫切地想要进去,越说明有问题,一定不能让他们进!
“我们的院子里可是在做辣酱,这是我们家的秘制酱料,你们进去了,看到了怎么行!总得让我收拾一下!”
“什么秘方,不就是酱缸,我们看一眼还能学去了不成?我看你们就是心虚!”
越是紧急,越不能急。
桃花默默地定了定神,摆出气定神闲的样子:“酱缸而已?我们辛道四五种秘制的酱料都是全州独一份儿,多少人花大价钱只是想要看看我们家的酱,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借故来偷学的?看是可以让你们看的,但是得让我们把酱料收起来,我的店就在这儿,还怕我跑了不成?”
“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就让她收一下吧。”
“就是,我看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老实人,说不定真是偷学的……”
见后面跟着的众人都同意了,桃花快速地打开门缝闪身进了院子,方德秋和赵明亮站在二门前,挡着他们。
桃花一进院子就扑向院子里的水井,里面吊着的桶里应该放着明早汤包要用的肉馅。
桃花的心里咯噔一下,井里,传来一阵恶臭。
第七十六章内鬼
身后一门之隔,还能听见胖子和侯三儿的嚷嚷声,桃花的额角流了汗下来,手也有些微微地颤。
别着急,想想怎么办。
桃花自己给自己定着神,大喊一声:“娘,你怎么把原料都摊在院子里头做啊?要是被人偷学去了可怎么好!”
伸手去摇那井轱辘,手心都是湿滑的汗液,猛摇了两下竟然脱了手,又咕咚——一声掉回了水里。
唐氏赶忙过来,两人合力把桶摇上来,渐渐上升的桶里,有小半扇儿黑红发臭的猪肉,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嗡地围着转。
唐氏捂着嘴小声惊呼了一声,仓皇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院门,提起桶子,就朝着后罩房走去,想要把它藏到睡觉的房里。
桃花看着井里头回荡的水纹,猛地拉住了唐氏,小声地:“不能往屋里藏!”
店里的生肉,肉馅,是小六子负责处理的,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一直没有出现。桃花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但是万一,万一的话,就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地躲过去。
情况紧急,平日里拎都拎不动的大桶桃花一股劲儿给抬了起来,猛地朝着井里面倒了进去。唐氏吃了一惊,却只是睁大了眼睛,两人趴在井沿儿朝着水中看去,猪肉在水中激起了不小的水花,慢慢地沉了下去。
“娘,你快把院子里的酱缸挪挪地方,再找点儿被子什么的盖上!”
桃花把空桶摇了起来,低头一闻,仍是一股恶臭。
垂花门外的胖子和侯三儿好似已经等得不耐烦,大声地吵嚷着“收拾什么要这么久?怕是在处理臭肉呢吧!”
大门咣当咣当地响了起来,想必是他们开始冲挤。
忽然,门外响起了哥哥方延煜的声音:“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要强闯民宅不成?”
还有房允文搭腔的声音:“就是!哪里来的地皮流氓。想要闹事吗?”
看来是哥哥同房允文从县学归来了,百姓对读书人多有敬重,门外安静了不少,传来了胖子他们的解释声。
桃花心下稍安。抱着桶子冲向了灶房,拿起灶上的香醋咕咚咕咚地往桶里倒了进去,倒了三瓶,把案子上切成块儿还没来得及炖上的花莲拎起来扔进桶里,又抓了两把八角、桂皮等干料,抱起桶子摇了摇,让酸味儿扑鼻的香醋淌过桶子四壁,相对于巨大的桶子,里面的东西还是太少。
桃花抱着桶来到院子里,把院子里摆成一排的酒坛拍开两个。倒进桶中。
桃花这边忙活完,唐氏也已经把院子里做出了一番“匆忙收起正在做的酱料”的模样,过来同桃花一起,把桶子慢慢地放到井中。
在右右的脖子上挂起铁链,桃花牵着狗大开了院门。
院门外。胖子和侯三儿越来越焦急,按照说好的,他们兄弟两人引着众人进到他们家院中,让大家看到臭掉的猪肉,再去找来衙门的衙役就行了。哪成想他们家的那个小娘子这般仔细,竟然将他们拦在了门外。
那老宋头儿也没有说,他们家竟然还有两个县学的生员。有他们在这儿拦着,自己也不好硬来,将来他们要是考上了,自己得罪了他们家,恐怕也是有些麻烦。
见桃花开了门,胖子和侯三儿猛地挤开了方德秋。朝着院子里扑去。才进去一步,却被一只奇丑无比的凶狗给吓了回来。
右右听见屋外的动静,早就想要冲出去,但是被唐氏所在院子里,此刻被桃花牵着。压低身体,猛地朝着最前面的胖子扑过去,被他闪开后,愤怒地咆哮抓挠这地面,外翻着红肉的巨大狗嘴里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们就是要看看,你敢放狗咬我们!”胖子尖声叫喊着。
桃花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那哪儿能啊,虽然不知道二位今天是打得什么主意,非要抹黑我辛道的名声,但是能让大家来我这儿见证一番,我们辛道的食材、环境,我们是很高兴的。家中的看门狗,平日里老实着呢,就是一瞧见这贼眉鼠眼,不安好心的人就发狂,这不是怕惊着您二位,特意用链子拴上了,诸位请进吧。”
说着,桃花一错身让开了垂花门。
桃花见胖子和侯三儿恶狗扑食一般冲向了水井,心下了然,暗自庆幸,没有给他们留出机会。
那胖子和侯三儿到了井边儿,见那说好的大号香柏木桶还在,心中暗喜,那小丫头看着是个伶俐的,却不想这般大意,是没注意,还是天真地以为把肉藏起来就没事儿了?
那边,赵明亮看着胖子和侯三儿在井边儿上拉桶子,这边儿,桃花引着众人去了灶房观看。在这个时代,虽然朝廷对食肆酒楼的安全卫生看得很严,但是各店的厨房却是神秘重地,不许外人观看的。
桃花却觉得没有什么,酱料都装在罐子里,菜肴都炖在火上,便是看,又能看得出什么,自家的厨房非常干净,案板上的材料也都新鲜得很,还不如乘机做个宣传。
果然,众人见桃花大方地敞开灶房让他们查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门口瞧了瞧,果然干净整洁,几个比较熟识的邻居已经开口赞了起来。
另一边,胖子和侯三儿傻了眼,确实是香柏木的大桶没错,桶边儿上也确实是箍了一道两指宽的铁皮,但是这桶里,居然是两条鲢鱼?闻一闻桶子,一股冲鼻的酒醋味儿,胖子抱着桶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们干什么!”桃花带着众人从灶房出来,正看见这一幕,怒斥他:“这是我们正在研究的新菜,没来得及收起来,你这人怎么能伸手就拿?你看也就罢了,怎么可以朝着桶里面打喷嚏!都是要入口的东西,被你这么一喷,还能拿来做菜吗?明亮哥,把这整个桶拿出去,扔掉!”
桃花义正言辞的一番训斥,让院子里的人们觉得舒坦了不少,这辛道果然干净讲究,再看这两个人,果真是粗鄙不堪。
胖子和侯三儿见桶里没有讲好的臭肉,叫嚷了起来:“猪肉呢?你们家汤包的馅儿是用什么肉做的?说好了要让我们看,别是藏起来了吧?”说着,便四处翻找起来,半扇猪肉可是不小,自己又堵着门儿,肯定是被她们给藏了起来。
见这两个痞子竟然想往屋里头翻找,方德秋和方延煜愤怒地拦住了他们:“你们平白无故地污蔑我们家的东西不好,看也让你们看了,还想要翻我们的睡房不成!”
来看热闹的人们也纷纷出言:“看灶房那么干净,哪会有什么臭肉!”,“就是,我看这两个人来路不正,肯定是乘机找茬的。”,“人家家里还住着女眷呢,怎么能让你们看!”
胖子和侯三儿见众人都不让,更是一口咬定了臭肉一定是让桃花他们给藏了起来,还说清早瞧见了有牛车拉着病死的猪肉送到他们家。看见他们坚持,众人也又有些怀疑。
“好,既然你们一口咬定看见我们辛道买了病猪肉,那我便让你们搜一搜又有何妨。只是,我可有言在先,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诚心找茬,如今还要带着人搜我们的宅子,这可是诽谤的大罪,若是搜出来了,我方桃花愿意受那就是杖,若是没搜出来,也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我们辛道的饭食干干净净,你们二位要去衙门受这毁谤他人的板子!”
“若是真的用了脏肉,我们全家都受板子又何妨?我们的这个小店也就此不开了!”方延煜也站了出来,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人群里的两个娘子害羞地红了脸。
“好,就这么办!”
这两人找得仔细,就连桃花和唐氏的卧房也让在场的女人去看了,却根本没有。两人这才想到了院子里的井,嚷着要让人来掏井,众人那还会听他们的,众口一致地把二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们这下害怕了,毁谤他人,有这么多人作证,恐怕要被打个半死,痛哭流涕地跪倒在桃花一家人面前,连称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还请饶了他们这回。
“饶了你们?后悔了?两位刚才在大家面前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怎么不后悔?若是饶过你们,那将来谁拿两个臭包子都能来我们店里闹上一通,翻找一番?”桃花疾言厉色地说道。
“家妹说得对,这等无端的污蔑若是不受惩处,那将来又如何开门迎客?”方延煜也不同意。
最后,人们又陪着桃花一家押着他们二人去了衙门,胖子和侯三儿痛苦求饶,屡次想跑,但是方德秋和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将二人抓得很牢,根本没有机会。
之前那二人挑拨着众人闯进桃花家去翻找,怀疑过桃花家人的人们深感愧疚,对这二人更是痛恨,到了衙门,便七嘴八舌地说起了那胖子和侯三儿的可恶之处。众口一致,罪行确凿,通判爽快地判了他们二人每人二十大板。
桃花悄悄给行刑的衙役塞了二两银子,这顿板子打得实实在在,但是二人却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想出的主意,要去讹些银钱而已。
来的都是好事儿的人,大家又去看了行刑,听着噼噼啪啪的板子下二人鬼哭狼嚎,都是拍手称快。
唐氏哪里能让桃花看这个,拉着她的手提前回了店里,虽说是痛快出了气,桃花的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发凉。
小六子,她曾经信任的六子哥。
第七十七章背后黑手
已经两日,辛道朱红的如意门仍是紧紧闭着,只是偶尔能看见店里的人匆匆进出。吃惯了辛道菜品的人,冷不丁地吃不着了,竟是更加激发了食欲,只等着开店后来吃。
虽说老主顾难免感到失落,却也是无可奈何,大门前一人合抱的前檐柱上,贴着告示:
一是,店主家儿子参加州试,家人全力支持,无暇顾及生意。
二是,前两日有恶人进店滋扰,虽然在街坊的帮助下绳之以法,但是店主发现,当日被翻找过的灶房出现了牛蒡和巴豆的粉末,店主已经报官,为了确保食物的安全,闭店整顿十日,于秋社重新开门。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只让街坊们更加痛恨那惹事的痞子,对于辛道,则是赞誉有加。
辛道的院子里,方德秋的腰上正紧绷绷地绑着双股的粗麻绳,垂吊在井中。虽说是烈日炎炎似火烧的夏日,在冰冷的井水中泡得湿透的方德秋还是连打了两个大喷嚏,井沿边上,紧张地抓着轱辘的赵明亮手指发白,不敢放松丝毫,帮着一起把着的桃花朝着井里小声低喊:“爹,要不你上来歇息一会儿再下去吧!”
“没事儿,我刚才都够着了,再来一次,这次我不抖绳子就别拉我上来!”说着,他深吸一口气,随着缓缓下降的井绳,慢慢潜入了井水中。
唐氏在水井周围急得转来转去,怕影响他们,并不说话,只是不断焦急地探出头向下望着。
忽然,绷紧的绳子剧烈地左右摇晃了起来,桃花同赵明亮赶紧吃力地摇起轱辘,方德秋慢慢地从水中被拉了起来,怀中,还抱着半扇已经被泡得发白的猪肉。
一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桃花当初心中一慌,把变质的猪肉扔进了井里,若是不能及时捞出来,整口井都会变臭。到那时,辛道可就真的有卫生安全问题了。
平陵县作为齐郡的省会城市,虽说东平府便也设在这平陵县城中,但是到小小食肆中闹事这般小事情,也是由县衙处置。
程县令终是得偿所愿,为了吹吹枕头风,连王举人儿子的小妾也要亲近走动的人家,桃花对于他的人品很是放心,直接借了欧安易的名刺拜访上门,虽说未能见到程县令。但是他家的程二娘子却是个爽利痛快的,一百两银子,桃花伪造了店里被人下药的证据,胖子和侯三儿再次被关进了大牢,在县令的特别“关照下”。桃花并不担心他们不肯吐出背后的主导者。
第三日,方德秋结束了三年一次,为期三日的州试,从路中回来了。(≈href=”lwen2”trt=”_blnk”≈lwen2平南文学网)
第一天,大经义三道,《论语》、《孟子》义各一道。第二天,诗、赋各一首。第三天。史论一首,实务策一道。连考上三天,苦累不说,精神上的折磨更甚。
虽然之前的准备充分,方延煜考完后,回到家仍是大病一场。虽然这一届圣上有旨。参加州试必须得到朝廷学堂的推荐才可,以至于今年参加州试的人数大大减少,但因方延煜参考的是最热门的进士科,不比总诸科的惨淡,竞争仍是异常激烈。
方延煜之前温书的情况不错。先生也说这次州试必定能中,但是排名的前后,仍是大有关系,因此一家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倒是桃花非常放心地安慰哥“咱们再等三年也不错”。
相较于方延煜的谨慎小心,房允文考完出来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甚至将书册时文等资料都送给了同门,说是自己这次必定能中,但是也不够参加省试,就这样有个举人头衔便知足了。
井里的水还要自净,店里缺了的人手虽说已经托了可靠的牙侩,但也要慢慢地去寻,秋社快要到了,方德秋夫妇决定全家人都回村子住上几日,也让方延煜能够放松下心情。
回村之前,桃花同赵明亮根据契约上面的地址,去了小六子的家中。
自从店里出了事,小六子便不知所踪,这件事情他起了怎样的作用,不言而喻。小六子当年在云天阁做的是最低等的杂役,根本没有什么接触到商业机密的机会,因此契约也签得粗略,只是说他若两日无故不来上工,便撵了他,所作所为于东家不利,扣两个月月钱而已。
他转入到辛道,桃花只是将他在云天阁的契书原样转来,没想到需要防着他。
这个没想到,差点害了辛道。
小六子的家,位于城西的贫民街区中。一转进胡同,便有一股臭味儿弥漫开来,是变质食物和排泄物的味道,在夏日闷热不流通的空气中更是显得马蚤臭无比,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收泔水的老汉住在巷口,一个个巨大的泔水桶便摆在院中,飞舞着成群的苍蝇。
往巷子里面走进去,地上也是污水横流,黄泥混合着蒲草的墙壁上,用碳条胡乱书写着缺少笔画的汉字和不通的句子,以及一些鸡鸭鹅犬之类的荒唐涂鸦。
桃花站到了小六子家的门前,发现老旧的泥胚房满目疮痍,斑驳泥污的大门紧锁,敲上一敲,薄薄的门板发出各种杂音回响,却并没有人来应门。
倒是隔壁院子里的狗突然狂叫了起来,半晌,一个中年女子探出了半个身子,不耐烦地看着桃花他们二人。
“别敲了!你们瞎啦,没瞧见这屋里没人?”
转眼一看,桃花和赵明亮二人穿着打扮还算讲究,更加狐疑:“你们是谁?找他们家要干什么?”
时人好面子,便是寻常的百姓人家,衣着方面也是严谨讲究的,这位娘子却是蓬头垢面,原本葡萄紫的布裙已经洗掉了色不说,更是脏得有些分辨不出颜色,襦衣的袖口是有些发亮的黑色,明明已经是巳时,却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桃花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这位大娘万福,我是陈小六的东家,他前两日忽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店,一直也没有回来,我们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儿,所以过来看看他,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这家里怎么好似没有人住的样子?”说着,将一个素面儿的小荷包塞到了她的手中。
那女子将手里的荷包颠了颠,又忙不迭地当着二人的面前大开看了看,里面怎么也有五十个铜板的样子,这才眉开眼笑地道:“这样啊,我之前就听说他们陈家的小六儿有出息,进了云天阁当差,怎么,你小小年纪是那的管事?他们家现在发达了,可不住在这儿了!”
“小六子已经不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