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还有玫瑰吗?男的开口问道。
程志远懒洋洋地答道:对不起下班了。
而那女的看到了竹篮中的玫瑰高兴地说:
哎你这里还有。反正你还没走卖给我们吧价钱随你。
程志远还是低着头摆了摆手:
我今天不舒服实在对不起改天再来吧。
这对情侣看到他这副样子只好姗姗地走了留下他独自一人。
这时程志远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没意思他迫切地想找个人说说话否则他会憋出病来于是他猛地站起身拾起那束给郑老板夫人准备的鲜花急匆匆出了花店向郑老板的家走去。
三、远方来的“亲戚”、之一
郑老板的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居民楼里程志远从前来过。
他一进门郑老板夫妇便热情地迎了上来郑老板一再说本来一直等着他希望他能一起吃晚饭但太晚了就先吃过了又问程志远那个买花篮的顾客是否来过程志远当然是支支吾吾地应着。郑老板是个粗人并没有注意到程志远一副意兴阑珊的神态照样十分热情地把乡下来的亲戚介绍给他然后沏上一杯新茶放在程志远面前。
程志远隐隐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暂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他小心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边缘慢慢拨动茶水表面只见清澈的水中一片片黄绿色的茶叶竖直地浮在水面上像是生长在水中一样每一根茶叶周围都包围着一层细小的白色绒毛而绒毛的外面则聚集着许多细小气泡似乎还未完全被水浸透而此时的茶水只是很淡的黄绿色很难说究竟是茶叶的颜色浸入了水中还是茶叶将水映得有了些颜色。程志远一边观看一边轻嗅茶水的香味感官沉浸在质朴的香氛中然而他很快发现了什么忙打开旁边的茶叶包取出几片茶叶凑向灯光细细观看末了又将这几片茶叶放入口中细细地回味着。
郑老板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直到这时才小心地开口:
怎么样还不坏吧?
嗯不错。程志远颇有好感地说不过从品茶的角度说问题还不少哩。
郑老板向坐在一旁的乡下亲戚一摆头:志高还不赶紧听着这可是专家呢。
程志远这才真正留意郑老板这位乡下亲戚也朦胧地记起进门后郑老板介绍过这位名叫乔志高的年轻人。
这位来自江西一个边远山村的乔志高是郑老板的内弟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脸原本憨厚、可在生人面前故意做出的精明样子。小伙子个头不高身材也不粗壮甚至看上去还略显单薄很难使人想象他是个务农的庄稼汉子。他的衣着很不得体看得出来他的裤子是新的但在膝盖以上部位却已经有了几处明显的污渍显然是吃饭的时候什么食物掉上去造成的。脚上一双皮鞋被一层肮脏的尘土和各种说不上来的污垢弄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一双手很脏好像再不能洗出来特别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被香烟熏得焦黄而此时这只手正夹着一支冒烟的香烟漫不经心地扶在架成二郎腿的膝盖上压在下面的一条腿还神经质地抖动着使得翘在上面的另一条腿的脚尖更加剧烈地晃动让人从心底产生一股厌恶。他的相貌就像我们印象中通常的农民面孔他们长得似乎都一样——一头乌黑肮脏的乱蓬蓬的浓发浓密得像长疯了的野草偏窄的额头有两条横纹显得既任又愚蠢;一双眼睛不知是因为长期在阳光下眯缝得太久还是因为总是懒洋洋地睁不开总之让人感到太小;一张略显松弛的嘴嘴角总是向下耷拉着似乎永远都在表示着对生活的不满;而那脸色则更有特点由于长期受阳光曝晒而形成的红黑色的面颊原本看上去有一种既坚韧又健康的感觉然而就在这种颜色之下隐约可见一种病态的灰黑似乎是那种劳动之后过分放纵的慵懒以及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和不良嗜好遗留下的痕迹。
就在程志远出神地打量这位乡下来的年轻人的时候这年轻人也在用自己的眼光审视他所不同的是用的时间更短而且在此之后还首先发问了。
三、之二
你还种过茶?乔志高问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不相信的神态。
没有。程志远实实在在地回答。
那我姐夫怎么说你是专家。乔志高的话显得有点无礼。
程志远虽然觉得不舒服但还是宽容地认为这是因为乡下人见识少不善言辞。于是他不在意地说:那是郑老板抬举我。
听了这话乔志高更加不以为然:再怎么抬举也不能就随便成专家。他撇了撇嘴更加快速地抖动了几下二郎腿以至于烟灰都从手指间的香烟上跌落下来。
他姐夫郑老板觉出话头不对立即出来打圆场:志高郑老板是上过大学堂的学的就是这行。
种茶有什么好学的还要上大学没听说过。乔志高越发放肆起来可能是因为一个乡下人来到大城市后的自卑感作怪于是在自己专长的一点事情上就一定要抖足威风。
这时坐在一旁的程志远开始耐不住子了。本来今天晚上与朱小姐翻了脸心中正不通快原想来郑老板这里坐坐说几句散心话不承想遇上这么个混人还遭他的抢白程志远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心想就算要顾及郑老板的面子可自己的面子也不能不要倘若自己连他这么个穷亲戚也不敢惹那活着未免也太窝囊了。于是他提了一下神清了一下嗓音开始讲话了。
小兄弟你年轻出门少见识浅所以才说出这种话。我与郑老板是朋友你是他内弟咱算是自己人所以我也不怪你。
程志远一开口便以长辈自居话里话外透着宽厚这让本来很难堪的郑老板在一旁松了口气不住地点头表示赞许。程志远看在眼里就更加轻松地继续下去。
比方说吧这品酒的有几个会酿酒?而你这种茶的还真不一定就会品茶。
见乔志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程志远索放开了说下去:
从古至今历来是做事的不做学问做学问的不做事很少有混着来的。就说这农业吧研究农业科学的有几个是种地的?现在常说的科学扶贫不就是城里有技术的人到农村教农民种地吗?听起来很荒唐可事情就是这么个理儿。这做学问的人有知识但是没有实践过如果环境逼着他去干他很快就能做好;可是反过来就不一定成你就是逼着农民去研究科学他也不一定做得了。
那可不一定。乔志高不以为然地接过去你信不过我们能做学问我更不信你会做我们这行。你说懂得品茶还说我这茶叶有毛病你有什么根据?
眼见得乔志高满脸不信服的神态程志远心想今天是逼到这儿了不拿出点绝活儿看样子收不了场。于是他抖擞一下精神开口说道:
好吧既然乔老弟今天有这份兴致我就班门弄斧论一论茶。
他一伸手从身边的茶叶包里捻出一撮茶叶将叶片在手掌心一片片地展开很认真地观察一番然后才说:
首先说这茶叶的品种就不是什么上品。上品茶叶讲究叶片宽大厚实而梗很细。当然品种不可能是你自己培育的这与你的能力无关可接下来的事就都与你有关了。看得出你们家乡今年一定雨水偏大而阳光不足这从少数炒得不够火候的叶片颜色上可以推断得出。
程志远说到这儿留心一下乔志高的神情见他并无反驳迹象于是更加自信地继续下去:
炒制水分大的生茶既不能用急火又不能一味用小火烤。火急了会造成外焦里生的结果;火慢了水汽留存时间太久会将茶叶的味道焖坏好似小火炖出来的白菜一样味道不鲜。据我观察你的茶叶存在前一种问题。所幸的是火候急而出的茶总比小火焖出来的味道好些。所以呢你的茶叶虽然有些毛病味道也还算不错毕竟是今年的新品嘛。这样的茶叶要是在商店出售怎么也得卖每斤一百多块的价钱呢。
程志远说到这里将手中一小撮茶叶轻轻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品尝着同时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乔志高看到他翘着的二郎腿虽依然在抖动但已不再是那么神气活现。
看到这些程志远心里暗暗好笑冷不防又说道:
当然你要是不把以前的一些旧茶叶也掺进来这茶还会更好些。
三、之三
这短短一句话就像是一颗子弹一下子射中了乔志高他本来一直抖动的二郎腿倏地停住了同时他用一种吃惊的眼神注视着程志远。乔志高这种慌张的沉默无疑是对程志远的判断的认可这使得坐在一旁的郑老板十分尴尬。
郑老板这种神态被程志远看在眼里他心想自己的顺风帆已经扯足接下来该给别人圆一下场面毕竟自己今天是客人。于是他显得很自然地轻轻一笑开口说道:
当然啦居家过日子怎么省事怎么来嘛。我家里的粮食也经常是新的旧的盛在一起谁有那么多闲功夫把它们分得一清二楚的。郑老板你说是不是。
郑老板不愧是生意人脑子转得快他用手一拍说道:
就是嘛志高从家里捎来土产本来也是家里人尝新鲜所以不太讲究要是专门送人咱也不能用这等货色呀。
这货色真的很不错啦!程志远大声地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品头论足还不是怕乔老弟小看我嘛。
程志远要想捧人还是很有办法的对于自己这番有点夸张的表演他从心里感到好笑甚至觉得有点恶心但形势所迫只好如此。
有程志远主动打圆场又有郑老板在旁应声随附现场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乔志高听了几句受捧的话心里十分受用竟然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狼狈又恢复了先前自负的神态二郎腿再次架起抖得越发起劲手中的烟卷又换上新的大模大样地吞云吐雾这一切被程志远看在眼里笑在心中。
郑老板这时起身为程志远的杯子加满水然后便山南海北、家长里短地谈论起来言语之中少不了讲到老家生活的悠闲自然也不免提到来京谋生的艰辛最后说到旁边坐着的内弟乔志高也想在北京找个事儿做希望程志远帮忙介绍一下。
程志远听了嘴上自然是说些尽力帮忙这般面子话而心里却暗暗不解为什么这些人放着自己好好的一个家不守着却偏偏过那离乡背景的漂泊日子。在他心中对于离家谋生向来就带有一种惨淡的灰色印象今天看到郑老板和他的亲戚的这种举动他真想开口问问他们将心中的疑团抖出来然而他毕竟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家里有多少地呀?程志远问坐在对面的乔志高脸上带着一种很感兴趣的表情。
有二亩水田还有半亩多池塘。乔志高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对这些丝毫提不起精神。
程志远的脸上现出兴奋和羡慕的表情:哦那你可是大财主了。地里都种些什么呢?
乔志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水田就种些稻米地边种些菜。
山上有没有种些果树?程志远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没有哪忙得过来呢。乔志高瞥了程志远一眼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每天都做些什么?忙成那个样子。程志远不解地问。
田里的活儿多得很还得养鸭喂猪反正是忙不完。
程志远听了没有做声。他能想象农民的生活一定很忙碌可如果说那些地里的农活加上一点生活劳作便会占去全部时间他可不相信。他觉得农村生活就像一个人推着一辆车子行走车子尽管很重只要你肯用力总能推得动;而城市生活则更像在大海中游泳无论你多么奋力也无法把握希望的方向。程志远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可能与这个江西老区来的乡下人交流他不可能理解自己的思想于是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口说道:
真羡慕你们。
也许是因为程志远的这句话来得没有缘由郑老板和他的乡下亲戚都感到莫名其妙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又一起将目光投向依然陷在沉思中的程志远并不约而同地问道:
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程志远端起茶杯慢慢地品了一口茶长出一口气才说:
羡慕你们有一方自己的天地就像是一棵树有了生根的地方。而我们城里人的生活就像是海市蜃楼看上去十分美丽可实际上空幻得很。
听了这话郑老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不置可否而他的内弟乔志高却不住反驳:
你们城里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住着高楼大厦出门有车坐还有什么觉得不好。
程志远见郑老板不说话心里便猜出他一定对自己的话多少有一点理解毕竟郑老板来到北京也有七八年了对于在北京的艰辛自然有更多感悟而他的内弟乔志高除了看到他姐夫也住上了楼房从内心颇为羡慕之外对于大都市生活的艰难没有一丝一毫的体会。想到这里程志远微微一笑说道:
你放着家里的良田和房子不要偏偏钻进这个上厕所都花钱的大城市这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乔志高又快速抖动了几下二郎腿不以为然地说:
上厕所花钱是不合理可是在这能挣钱比在家里多得多那还是合算的
几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虽然话不投机却也说了不少至少远远多于半句。
三、之四
从郑老板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程志远本来已忘记自己没有吃过晚饭可是在郑老板家多喝了几杯清茶肚子里一下子感到空荡荡的一种饥肠碌碌的饿劲儿从心里涌起。
不远处的中式快餐店半亩园还在营业中明亮的店堂里顾客还不少程志远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他很少光顾这家颇有点情调的中式快餐店因为对于他来说这里的饭菜还是稍微贵了一些——一碗馄炖五元钱一碗牛面十二元对于那些有家有业生活安定的人来说偶尔在外面吃上一餐甚至几餐不必计较每餐饭多花十元钱而对于程志远这样一个把各种饭馆当作自己的厨房的人来说每顿饭都需要计算清楚而且需要精确到以元为单位。
他迅速浏览菜单叫了两个五元一只的牛馅饼并且告诉服务员他要把食物带走。很明显他不想在这里进餐因为在这不管叫什么喝的东西都会贵得多。
不一会儿程志远已经带着便餐回到自己的花店。他沏上一杯茶几口便吃完了两只牛馅饼然后开始盘点花店的鲜花和这一天的销售收入。
结果让他非常满意今日的销售收入总计为两千一百多元红玫瑰几乎卖尽雏菊和康乃馨还有少量其它品种的鲜花也都存量不多看来明天的进货工作艰巨。
他翻身躺倒在花店里间的小心里暗想本来这应该是令人高兴和满意的一天有这么好的生意有说得来的朋友来往倘若没有和朱小姐那一场争吵今天该是多么美满的一天。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产生一种懊悔后悔自己对朱小姐说了很冲动的话尽管直到现在他心里对朱小姐表现出来的态度仍然不满但他认为今天这场争吵本来也说不清谁是谁非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表现出足够的器量谦让一下就过去了。何况今天朱小姐刻意打扮得出奇漂亮带着上等演出的入场券来邀请自己而自己只不过与郑老板事先有个口头约定又何必一再坚持呢难道就是为了一包茶叶不成?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比在郑老板家的还要好想来一定是郑老板用了刚刚烧开的水沏茶。
茶尽管不错但毕竟只是一样口头嗜好因此得罪了自己的怎么想怎么不值得他开始越来越后悔自己没有和朱小姐一同去看歌剧虽然他的确不喜欢歌剧但身边拥坐一位般的美人听歌剧又有什么做不来的。如果那样此时想必歌剧早已经散场接着自己与朱小姐还将有个烛光晚餐那样才真是完美的一天金钱与美人同在自己身边。
程志远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是一个天下最大的笨蛋竟然用西瓜去换芝麻仅仅为了一包茶叶而失去了一晚甚至更多的幸福生活这实在太不值得。他一把抓起那包茶叶便想扔出去但一转念这用西瓜换来的芝麻实在太珍贵了既然西瓜已经换了芝麻那就只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东西于是他小心地将茶叶收到茶叶罐里。
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程志远决定睡觉因为明天一早还要去购买鲜花另外他还打定主意明天要主动去向朱小姐道歉。他躺下之后许久未能入睡在睡着之前他一直想着的是今晚朱小姐是如何渡过的
四、邂逅的艳遇、之一
再说朱小姐一气之下离开了程志远的花店径直来到燕山大酒店门口恰逢此时一个貌似阔老板的中年男子正准备驾车离开朱小姐盛怒之下根本没有心情看清此人是什么模样只是一心要拉上一个阔佬陪自己离开好让身后的程志远看看她是真的有这个能力而决非信口说说而已于是她只是认真地看了一眼属于那个中年男子的轿车。这是一辆深蓝色本茨320型轿车这足以证明这个男子是符合朱小姐的要求的接下来的便是朱小姐玩熟了的表演尽管她此时仍处在盛怒之下但她并没有因此便昏了头脑忘记如何搭讪一个陌生男人。
朱小姐让心底的怒火依然狂烧着而脸上的表情则在头脑的理支配下按自己的需要变得妩媚她轻轻眯起一双倦猫般的眼睛向着面前这位男人开口了。
晚上好先生。
没等那个略表惊异的男人答话她立即接着说道:
你看我真是倒霉透了。我和一个朋友说好了一同去看歌剧他说七点钟开车来这儿接我可现在七点半都过了还没看到人影。歌剧八点钟开演我等不及了。可身上除了两张戏票别的什么也没带要是再回家取钱那就一定晚了。先生如果你能费心把我送到‘北展剧场’我宁愿送一张票给你这在黑市上能卖到五百块钱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摆弄着两张入场券同时轻轻摇摆着她那优美的腰身做出一副讨人喜欢的姿态却又不让人感到。朱小姐这种恰到好处的吸引男的举动早在她还没有出落成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儿的时候就已经运用自如了而且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对象为了不同的目的具体的手法又有多种所以今天的这段表演只是她最擅长的几个节目中的一个小把戏罢了。
果然这位中年男子立即被这番谎话打动。起初他还颇有戒备地审视这位突如其来的美女疑心她是那种靠出卖色相男人的不良女子但反复观察之后他认定眼前的女子不是那种人物相反倒十足像个颇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于是他看了一下手表沉着地说:
现在是七点三十八分。别急我保证你坐进剧场的时候剧场里的灯都不会熄灭。
说着他走到汽车的右侧伸手打开前门有礼貌地示意朱小姐:
请上车尊敬的女士尽管我现在还不知道您的尊姓。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搭在车门顶上殷勤的样子就像个门童。
谢谢。朱小姐提起长裙的下摆轻轻坐进车子姿势优美得像是在舞蹈脸上已经自然地流露出自负的微笑从花店出来时那副气急败坏的神情已荡然无存。
我接受您的邀请成为一个搭车的人尽管我也不知道您的尊姓。
这是我的荣幸。中年男子没用多大力气车门便嗒地一声关上了。
很快他已经从另一侧坐进驾驶室。他起动汽车正要挂上排挡不想朱小姐却用一只手轻轻地扶在手柄上。
顺便说一句我得承认你是个少有的有绅士风度的男人。这样的人如今在中国简直少得像恐龙一样。她用妩媚的眼神盯着那中年男子说道。
谢谢您的夸奖。不过这种人虽少也不过像恐龙化石虽然珍稀却还可以见得到并没有到灭绝的程度。
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了一眼朱小姐扶在挡把上的玉手然后彬彬有礼地用眼睛盯着朱小姐问:
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朱小姐的脸上荡漾出一丝由衷的笑意不知是因为满意这个男人极度的殷勤还是赞赏他为人的检点。
其实她刚才的举动就是要考验一边这个邂逅的陌生男子究竟是个正人君子还是个好色狂徒。尽管朱小姐为人处事以大胆闻名但在内心深处她依然把自己作为柔弱女子看待作为女人夜间独自搭乘一个陌生男子的车还是颇有风险的眼前这个坐在方向盘前面的魁梧男人如果他是个老实人搭个车倒也无妨可一旦遇上坏人现在逃开才是明智的选择毕竟汽车尚未开动又是在大酒店门前的停车场这里的安全系数要大得多。朱小姐为人大胆却不乏心细她知道在当今这个世风日下的年代谨慎是永远的护身符特别是对于一个漂亮女人来说正所谓宁失之于谨慎不失之于卤莽毕竟谨慎之失充其量是暂时的机会和利益而卤莽之失则大多为一生的血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许就是一个通俗的释意罢。
在确认自己的安全之后朱小姐的心情越发轻松起来她放开握住排挡手柄的手又将座椅的靠背向后放了放这一连串的动作连贯且自然没有任何做作的痕迹就像完全无意识一样以至于身边这位江湖老手也未觉察这几个动作的真实含义。
好吧那么就让我们走吧。朱小姐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调侃的味道。
中年男子倒了一下车随即转弯上路向北展剧场驶去而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戏精彩得并不亚于马上要开演的费加罗的婚礼自己只不过是无意中被选中的一名群众演员客串了一个配角而这出戏为的只是唯一的观众就是那躲在太阳雨花店玻璃窗后面的、心神不宁的程志远。
四、之二
朱小姐原本是想搭上这辆豪华的轿车一离开程志远的视线就下去让这场纯粹的赌气游戏结束。然而她没想到遇上这么个殷勤周到的陌生男子于是她倒懒得再麻烦一次换车索既来之、则安之尽情享受这份碰巧的安逸。
她故意一言不发地看着身边的中年男子娴熟地驾驶汽车她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成为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果然陌生男子先开口了此时他正驾驶汽车在三环路边双安商场北侧的桥下掉头。
我们从‘三环路’绕一下走‘西直门’立交桥然后向西就到了‘北展剧场’这样能快一点。近来‘白颐路’在施工很不好走。他似乎是在解释自己的想法。
看样子你对这段路很熟。朱小姐随口应道。
生活在北京这样一个拥挤的大都市里路不熟可能会很麻烦呢。他说。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是北京人。朱小姐似问而又非问。
我是山东人家在青岛。多年前来北京闯天下就留在这里了。他说。
这说明你在这儿发财了?朱小姐说。
算我运气好朋友们又肯帮忙才会有今天。
看来你人缘不错。
做人只要有良心总会有人领情。
看得出来你应该是这种人。朱小姐停了一下马上又接着问你经常让陌生人搭车吗?
从没有过。男人答道。
为什么你让我搭车?朱小姐奇怪地问。
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你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就是需要搭个便车。而且我觉得你很配这部车哦对不起应该说这部车很配你也配你要去的地方。男人的话让人很受用。
可你到现在连我的姓名都没有问难道你把我送到目的地也不会问吗?
朱小姐虽然是个有城府的女子但是作为一个一贯受人瞩目的漂亮女人她已经习惯于每个和她有机会相处的男人都立即拼命地讨好她她不能理解、更不能容忍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故做深沉于是好奇心便使得她的言语显得有些主动。
如果一位陌生女士没有主动介绍自己而我却开口询问这显然是不礼貌的。男人说。
但是面对一个漂亮女人你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好奇地主动询问她的姓名却是这样故作君子的道貌岸然我看这才是真正的不礼貌。
朱小姐在说话的时候无法掩饰地带出一丝气哼哼的态度以表示自己的极度不满末了似乎是为了加强一下这种情绪她又补充道:
尤其是我更加讨厌这种伪君子。
面对这样一番尖锐的批评陌生男子表现得颇为大度他只是淡淡地一笑:女人好麻烦男人真为难。主动讨好吧怕别人说好色轻浮;坚守定力吧又让人骂成伪君子。小姐你要是我你如何扮演这个角色?
哼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今中国的绅士像恐龙已经绝了种可你还自鸣得意地说至少像恐龙化石少见可还是有的。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你若是个真正的绅士就应该懂得有风度地讨好女人。
我倒要请教怎样做到?陌生男子脸上十分诚恳地说作为我这样一个可能比你大二十岁的男人以这样一种态度向你请教足见我是认真的。
中年男子一番诚恳的话颇让朱小姐感到意外。她原以为在自己这一番讥讽之下这个男人一定会反唇相讥不承想他竟然十分坦率地向自己求教。此时倒是朱小姐心中暗暗庆幸多亏自己前面的一番话并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否则现在尴尬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朱小姐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既然你这么诚恳那么我就指点你一下免得你误认为世上没有高雅的。你应该这样向一位素不相识的女人询问她的芳名。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改变了嗓音模仿男人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道:
尊敬的女士我很难想象两个陌生人一起乘坐这样一部私人汽车同行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建议我们相互自我介绍一下免得一路上饱尝尴尬的沉默。如果您允许的话我首先介绍我自己
我叫武岳。中年男子机灵地在这个节骨眼上插了一句话介绍了自己那么您呢?现在轮到您介绍自己了。
可你得先告诉我你认为这算不算是既讨人喜欢又有风度的做法?朱小姐问道。
当然我承认这是个儒雅的讨好不过听上去更像外国电影里的那一套对白生活中会有人这么讲话吗?他说。
我想问一句那些外国电影里的情节哪怕是虚构的是不是往往可以打动观众的心带给人一种真情的感染让现实中冰冷的心会有一刹那温暖的感动。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现实生活中的美还是太少以至于虚构的故事都那么令人憧憬。既然令人憧憬那么为什么不试着让那些虚构的美在现实中呈现一下呢哪怕仅仅是简单的模仿。
停了一下朱小姐似乎很需要这么一个停顿就像一个演讲家需要聆听一下听众的反应同时给他们一个思考的时间一样然后接着说道:
难道你会觉得我刚才的那一番‘电影里的对白’有什么让人麻的感觉吗?
朱小姐讲到这里用一双睁大的眼睛直视着武岳这目光的含义是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她的目光不再是那种惺忪的妩媚反而像是逼人的剑锋给人以压力。
四、之三
武岳蠕动了一下嘴唇喃喃地答道:
当然当然没有麻的感觉甚至甚至还感觉很舒服真的就像是看电影。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么好的感受在生活中太难遇到了罢所以虽然舒服但多少有点不自在。也许许多被人们说成麻的感受都是这样并非真正的麻而是少有的舒服带来的不自在就像是第一次体验按摩。对不起我不是指不健康的那种而是真正的、传统的按摩能带给人真正享受的那种。
朱小姐满意地抿着嘴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么一个有悟的人我还以为我的话你不会同意呢。
我已经说过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我不理解的美我会用心去体会的。
嗯像你这样的人可能真的不多。我还以为你们这种有钱的男人都只会在饱食一餐美味之后一边用牙签剔着牙缝里的屑一边咽口水、吐脏话呢。说这话的时候朱小姐又想起那位曾经向她献过殷勤却被她拒绝了的阔佬。
你好像很善于美化一些事但更能把一些事说得很恶心。武岳说着情不自地咧了咧嘴就像真的恶心起来我想今后我大概再也不敢用牙签了。
他的话让两人都大笑起来。
顺便说一句我已经介绍过我自己我叫武岳武松的武岳飞的岳。不知小姐你是忘记了介绍自己还是不想介绍。武岳反过来逼问朱小姐。
我姓朱叫我朱小姐好了。
我很荣幸朱小姐。尽管你有保留地没有将你的芳名告诉我但我还是要说我很荣幸。
我的名字很容易让人吃惊我不想再为这个多费口舌去解释。何况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像贴在瓶子上的标签。‘朱小姐’这个代号来代表我自己已经相当贴切。所以我想介绍名字似乎不那么需要。
这时汽车已经驶进北展剧场的停车场。武岳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七点五十分我们还有足够时间入场。
怎么是我们?应该是我自己才对。朱小姐说。
不准确地说的确是我们。因为你在要求搭车的时候已经答应把一张入场券送给我。武岳说。
我的确说过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作为搭车的酬谢我可以用别的方法表示。朱小姐说。
可是你今天除了入场券身边什么也没带呀。武岳说。
别太肯定。作为一种反驳朱小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一把将长裙掀起一直露出两条漂亮的长腿。
武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种似有似无的呼噜声这种声音通常只会从某些凶猛动物的口中发出。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朱小姐的让他吃惊的不仅是这双腿的美妙更让他吃惊的是朱小姐变戏法般的从腿上摘下一个柔软的真丝小囊打开小囊里面是一卷崭新的百元大钞。此时武岳的吃惊已不仅限于看到朱小姐以这种另类方式携带这么多钱更让他吃惊的是天下竟有这么有心机的女人而且还是如此漂亮的女人造物主实在太偏心为什么它要把自己得意的作品创造得那么完美完美得让人嫉妒。
武岳是个身在商圈多年的老手见闻不敢说无所不及却也是见多识广至于商圈里做交际花的女人见得许多左右不过是些俗不可耐的花瓶修养自然是一丝没有谈到心机除了些下三滥的小人勾当一心只算计身边阔男人的钱之外再不会有什么正路。而今天他遇上的这个漂亮女人容貌自然不用再形容更难得的是有着一种脱俗的风雅和令人匪夷所思的机敏她把自己从里到外武装成一个很有实力的女人这种力量使得即便像武岳这样颇有实力的男人都望而却步。
武岳的心陷入一种惊喜的沉思之中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表情和举止已经严重失态那副神态十足地像个。
面对武岳的失态朱小姐倒不以为然似乎这早在她意料之中。这也难怪把金钱与美女加在一起一同暴露在一个男人面前他的眼睛要是不发直那就不是男人。
四、之四
其实这近乎荒诞的场面不过维持了十几秒朱小姐就要收场了。
怎么样看够了没有你是被钱吸引了呢?还是被别的什么。朱小姐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
我武岳这时才感到自己的失态他竟然窘得脸都红了。
幸亏这是在夜色之中他的这种窘态不容易被发现。但很快他就从一种失常中摆脱出来毕竟在他的生活经历中遇到过太多的各种各样的难堪场面。
金钱与美女我见过不少但是像你一样的展示方法这可是头一次遇上所以难免有点吃惊。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的武岳在给自己找下坡的台阶。
你倒是挺能自我解嘲的。朱小姐一边说一边重新将裙子整理好看到啦我有的是钱。
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也没带呢。武岳说。
哼作为一个女人如果身上真的没钱那可会很麻烦特别是再遇上心术不正的人。朱小姐转着弯子在骂武岳当然弯子转得也并不大。
我并没有要挟你嘛你答应过送入场券给我我只不过要你兑现承诺。武岳的语气虽软但态度是坚决的。
那么你是在说我耍赖了。朱小姐说好吧随你怎么想。不过我可不是彻底耍赖只是一点点而已。我可以付钱给你你想要多少?
这样一来武岳反倒为难了。
其实他是舍不得就这样与朱小姐分手希望能在一起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虽说朱小姐不给入场券是她理亏但她毕竟拿出钱来说话也算不上蛮不讲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她不讲理武岳还是从心里不着恼这并不是一件需要讲理的事于是他打定主意好言相求。想到这儿他和颜悦色地开口了。
你看我让你搭车可不是图你的钱。老实说从一开始我连这张票都没想要就打算把你送到我就离开。可是短短的一路我们挺谈得来我只是想再和你多呆一会儿并没有恶意嘛。
但是你这番好意今天我不想接受。我只想一个人独自享受这个夜晚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我。朱小姐说道。
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保证就像你邻座的陌生人一样。武岳举着手像发誓一样地说着。
我怕你做不到。朱小姐微笑着说。
不让我试试怎么能知道呢。武岳近乎在恳请。
好吧要是你能想办法入场你就可以试试。朱小姐说着下了汽车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