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引:歌尽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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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华引:歌尽芳》
长雪歌
长陵无雪,泣啸成歌。
第一章:红瓦青菲映帝都,物华苒苒撩乱生
长陵无雪,泣啸成歌。
——题记
第一章:红瓦青菲映帝都,物华苒苒撩乱生
长陵无雪,四季如春。
草长莺飞的城池,城里城外的空气里沁着暖的芬芳,郊外的田野铺洒着粉的金的白的花毯,吵吵嚷嚷地斜织到碧天那畔去。
长陵城内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一顶悬着紫色流苏的华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些许颤巍地穿行,轿内坐着一位紫衣女子,乌发似瀑布披散,眉若刀裁,肤白如雪,白瓷般的瓜子脸上,透着不自然的浅浅红晕。只有一双乌亮的眸,黑白分明的,蕴着淡淡的愁绪,却仿佛在深处燃烧着不知名的野火。
“小姐,前面过不去了。”轿子停下了,丹秀圆圆的脑袋从轿帘外探进来,本来微翘的嘴撅得更高了,“好像是新科状元露面,街里街坊们都出来看。”
“哦?”一个长长的尾音,像是古琴的琴音绕梁,低低的透着磁性。
丹秀圆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就像是献宝似的:“传闻这新科状元郎是镇北侯家的二公子,文武双全,长得更是一表人才……”丹秀的小嘴一张一合,说到最后一个没掌住,喷出一口唾沫。
轿内的人倒也不恼,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中却透着四十几岁的苍凉:“绕道吧。”
“可是,小姐,回王府就只有这一条道儿啊!今天是锦少爷生日,要是回去晚了……”丹秀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成了蚊子的嗡鸣。
芜歌不置可否,只是将视线移向人头攒动的方向。似乎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惊叫,阳光是白花花的,亮得刺眼,她看不清万人中央的那个人。
“直走。”芜歌放下紫纱的轿帘,身形黯黯。
丹秀皱起眉头,红红的小嘴一歪,想要说些什么,却想到是小姐的话,就都是对的,随即挺起胸脯,扯开嗓门对着轿夫喊道:“直走,往人最多的那个方向去!”
紫轿继续在人山人海中艰难前进,轿内的人合上双眸,神情疲惫。
长陵无雪,泣啸成歌。
我来到这里寻你今生走过的青石小路、品你尝过的姚记豆腐、沐你吹过的长陵春风,但望你知道,但望你知道。
长笑,此生再无相逢日,我只望你在那边等我,而我来时,不至于愧对你温柔缱绻胜过春风的目光。
长陵,夏国之都,百花之城,缭乱游人眼,迷醉路人心。
“干什么呢!敢挡状元爷的车马!”一声断喝打断芜歌纷乱的思绪,一时间,四周寂静下来,众人似乎急于知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竟然新科状元爷的车驾。
丹秀又急又气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大胆奴才,也不看看轿子里坐的是谁!”
开道的士兵一瞬间有些愣,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动作。
丹秀晃晃圆圆的脑袋,又是得意又是欢喜地享受着众人的目光洗礼:“轿子里可是宁王府的大小姐。”
人群中响起一阵抽冷气的声音,没有约定,却整齐如斯。
“宁王爷!咱们大夏的战神!”
“大小姐?可是那个流落多年,前些日子才寻回来的先王妃的女儿?”
……
枣红色骏马上高大笔挺的身影,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震。
夏风微醺,芜歌眯了眼。
丹秀叉着细细的腰板,像一只刚刚下过蛋的小母鸡,直直地站在路中央等待前面士兵的让路。
可是一个瘦瘦黑黑的小兵,似乎很不满权势滔天横行霸道的行径,硬是把佩刀横在胸前,一个跨步站到了大路中央。其他士兵似乎也回过神来,从黑瘦小兵身上汲取了勇气般,一下子又找到了平日里的威风,整齐划一地堵住了芜歌的紫轿。
丹秀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从小在宁王府享受着府外百姓膜拜的她从来就不知道报出宁王府的名号后,居然会有人不买账,不买账的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兵!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没有啊,不是正挂在头顶照得人头脑发胀么?
“让开。”是低沉的男声,就像镀了一层薄薄的磁,又像浸过雪山冰川刚化的水。
一瞬间,人群像海浪般向两边退去,象牙白的大理石路面从中间显露真颜,上面跳跃着白花花的太阳光,路的尽头,一匹枣红色骏马雄壮地踏步而来,上面坐着的,就是新科状元,镇北侯的二公子,霍祈风。
阳光亮而不烫,只是刺得人眼目生疼。
却还是有人移不开视线,即使睁开眼,要冒着被阳光灼出泪的风险。
祈风,祈祷风临,轻抚众生。
马上的男子不过十岁年纪,却眉眼生得极黑,墨染似的。漆黑的瞳仁像碧空里的星,黑宝石一样,闪着灼灼的光,剑眉飞扬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略微泛着紫。
他穿着绯红的官服,映得略显麦色的肤色似乎氤氲起一层淡粉的光圈,男人穿本该艳俗的色彩,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英气。
那人驾着骏马,马蹄下尘埃似乎随空气流动,徐徐向轿子走来。
夏风吹起了轿帘,露出半张象牙白的侧脸。
众人将脖子伸到了无法再长、眼睛睁到了无法再大的地步,只等着能从幽暗的轿内窥探佳人一二分颜色,不想,只听得轿内幽幽清绝的声音,那么轻,却叫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状元爷的车马,恐怕是声势过大了吧?”离得稍近听得清楚的,皆是齐齐抽了一口凉气——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居然敢这么直白地指摘新科状元爷!
那双星一样的眸子看不出被激怒的状貌,只是在阳光的辉映下熠熠闪着光:“轿内何人?”
丹秀本能地要冲上前去自报家门以期震慑来人,只是尚未开口就被马上拿状元爷的气势震住了——也说不清究竟是震住了,还是,惊艳住了——世界上原来真有这样从画中走出来的男子呢……于是乎,丹秀姑娘的开场白变成了:“公子好,我叫丹秀,今年十六,在宁王府当差,还未许人家……”周围的人对待这妮子双眼发直、口水将流的窘态,终于没忍住爆发出大笑……
星眸的主人面色不改,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倨傲:“宁王府?你是宁王府的什么人。”
沉默,久久的沉默。
人们从这沉默中,隐隐闻到一股火药味。
谁人不知道,宁王爷和镇北侯同驻守边防,一个对付大夏北方的凶悍貘旸匪徒,一个此前镇北有功,被封一等镇北侯,而今却被安排到镇守南蛮荒芜之地——状元爷对宁王府的人似乎语气不善——莫不是当年镇北侯的南调,与宁王爷有关?难不成是为此两家结下嫌隙?
所有人,都提着嗓子眼等轿内女子——可能是宁王府失散多年的大小姐,开金口。
“宁王长女,宁芜歌。”是真的,居然是真的!这女人居然真是传闻中四岁就被宁王妃带着远走他乡的宁芜歌!
奇怪的是,霍祈风并未因为这句话而有所波动:“你说是,就是了?有何凭证?”他的面色严峻,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有意刁难的样子,只是,就这样顺口问出了。
只是这个问题,无论是谁听来,恐怕都是刁难挑衅吧?
于是更期待轿中人的回答。
“公子是何许人氏?”轻盈盈地开口,始终不见面容。
一个亚麻色皮肤的小兵抢白道:“这郎朗青天白日,任谁都知道这是我们新科状元爷,镇北侯的二公子!”那语气仿佛在嘲笑轿中女子的孤陋寡闻。
迷梦中的丹秀猛然惊醒,当听见那小兵的话后,柳眉倒竖,噔噔噔就走上前去,仰起头:“这儿哪里轮得上你说话了!”
宁芜歌也不回。
霍祈风道:“霍祈风。”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众人睁大求知的双眼等待答复的时候,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叫人绝倒的回复:“哦……那有何凭证?”
霍祈风俊脸一红,一下子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轿内的宁芜歌语气淡淡:“公子还是让开吧,家弟今日生辰,做姐姐的要赶回去。”
“不是某不让,只是,今日陛下指定这条道。还请姑娘绕道吧。”他说得平稳异常,也不是傲慢也不是刁钻,只是能让人感到语气中的坚定。
众人只等主仆几人灰溜溜地绕道回府,然后将今日这两府后人交锋,宁王府大小姐折辱而归的故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遍大街小巷,以供茶资……
可就在这时,那娴静如湖水的声音又响起了:“没想到,鼎鼎大名保家护国的霍家,原来……”
抽凉气的声音齐刷刷地响起来——挑衅,赤果果的挑衅!
千钧一发、屏息凝神之际,霍祈风眉宇间几分愠色:“如何?”
“原来——如此遵从圣意。”她一顿,众人呼吸一滞,“小女子今朝可算是领略了什么叫满门忠良、鞠躬尽瘁了!”
霍祈风轻忽一笑,意味不明:“小姐过誉了。还请绕道。”不愧是将门子弟,真真字字不虚。
“丹秀,绕行。”那轿中的声音不卑不亢,不怒不恼,“霍公子,后会有期。”
第二章:众生千尘自纷扰,微风扶柳画烟容
第二章:众生千尘自纷扰,微风扶柳画烟容
自那日起,坊间流传着宁王府与镇北侯府两府不合的消息,有心人士揣测这可能与建康十三年宁王取代镇北侯镇守北方重地而功勋赫赫的镇北侯却被圣上安排到蛮人聚居的南面去一事有关。这也引起了一干沸沸扬扬的争论,甚至不知为何,竟有人将八年前在那一次大变动中莫名消失的官员大人们去向拿出来说事,言论直指宁皇室——暗含宁皇室排除异己、打压忠良之意。虽是最后被平复下去,但不知为何最后越闹越凶,谣传越传越离谱,居然还有多个版本——最离谱的一种是说,这镇北侯的二公子与宁王爷的大小姐本就认识,甚至可能是一对怨偶,怨偶相见、分外眼红,各自想着给彼此下马威,最终花拳绣腿比不上刀枪盔甲,还是小姑娘家败下阵来……当然,传说,只是传说。
宁芜歌坐在轿中闭目凝神。
丹秀在轿外咕噜咕噜,并不能听见说些什么。
兜兜转转,终于来到相对长陵其他豪门大户显得偏僻的宁王府。
“大小姐回来啦。”沐雪是宁王府的大丫鬟,二十来岁光景,也算是个老人了。对这个新来的大小姐,只是略有些风闻。对于那个曾快意江湖号称“鬼医仙子”的先王妃倒是好奇得紧,不过碍于身份,她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
说起这个入府不到三个月的大小姐,也真真奇异。还记得三月前的那天,大小姐刚回宁王府,一向冷毅的王爷居然一夜白头,吓了知情的人们一大跳,可见王爷思念大小姐心情之切。大小姐入府时间虽短,但早已将全府上下的人心得了个遍,大到王爷,小到厨房烧菜的老妈子,没有一个不说大小姐品貌超群、素质兰心的。单凭大小姐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把全府百来号人的名儿记了个一字不落这一点,就实在叫人折服。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而这个例外,便是挽君阁里住着的,大小姐同父异母的弟弟,宁锦祺。
锦祺少爷的生母是容侧妃,是当今皇后的庶妹,嫁过来两年就死了,留下锦祺少爷多病,全府上下日日夜夜悬着心。锦祺少爷为人孤僻,从不与下人多言,也绝少出挽君阁。有人说先王妃是因为王爷娶了容侧妃做小才带着四岁的大小姐出走的,也有人说容侧妃根本不受宠,自新婚之夜后,只有锦祺少爷出生那天才又看到王爷入了挽君阁,也是那天,容侧妃就难产死了。个中缘由,众说纷纭,却都因王爷的一声令下,都化作寂寂,全府上下,讳莫如深。
上一代的恩怨,往往是下一代的心结。
只是沐雪觉得,就算是上一代有纠葛,锦少爷让芜歌小姐立在门外等了一整夜的做法,还是有些过了。更何况,大小姐直到最后,脸上都没有愠色,末了还对着门缝说了声:锦弟,要好生保养,莫病了。
这事儿,要不是丹秀悄悄说与她听,沐雪根本不会知道。
丹秀还说了,立了一整晚,大小姐身体太单薄,终是病倒了,还不让王爷知道。
这事儿,小姐怕是也打算永远不说了。
沐雪望着眉眼低低的芜歌,总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怜惜。
芜歌浅浅一笑,眸子晶亮得就像有一簇火在烧,却还是难掩病容憔悴:“沐姐姐,怎么出来啦?快进去吧。”
沐雪心头一暖,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关心自己的话了,只觉得大小姐越发可亲起来。
“丹秀,去把我给锦少爷准备的礼物拿过来。”
“是,小姐。”
挽君阁在宁王府的西北角,青篱笆上一丛丛的牵牛,红的紫的蓝的,像一只只张扬的小喇叭,笑得如此欢实,满园的郁郁葱葱都染上了一层喜色。
“锦弟,你在吗?”芜歌轻叩着紧闭的木门,“是我,我给你带生辰贺礼来了。你要是不开门,我今天就不走了。”
久久无声,芜歌却丝毫没有感觉意外,只是静静地站着,这一回她没让丹秀跟来,一个人立着,身形显得有些萧索。
宁王爷前些日子已开拔前往边境与夏国西北面的高商议和,全府只剩下芜歌和锦祺两个少主子,芜歌这些天一直忙着给锦祺准备生辰礼,不过却很是隐蔽,就连丹秀都不知道小姐这宝蓝色的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锦弟,快开开门,姐姐给你准备了一份礼。”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仿佛五月拂面的清风,微微的暖意中又似乎有湿湿的水汽氤氲。
门内没有回音。
芜歌吩咐过,锦少爷好静,今儿个是他的生辰,全府的奴才、仆妇午膳过后都不能到挽君阁来,偌大的园子里,只有芜歌紫色的身影,显得落寞寂寥。
夕阳从青篱笆那一头探出半张羞红了的脸来,欲说还休,只是橙黄|色的余晖将门前纤瘦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就像山水画中,最后那一抹墨迹。
“吱呀”,门开了,一个白袍的少年倚门而立,眼底无波,苍白似纸的脸,毫无血色的唇。
“你不是我的姐姐。”声音不重,却渗着愤怒的寒意。
芜歌并不恼,只是微微地笑:“终于肯开门了。让我进去吧,外面的风有些冷呢。”
屋内的人显然不愿意挪步,只是芜歌动作奇快,像一尾灵巧的鱼,趁着锦祺一个闪神,就从少年悬在门沿的手臂下钻了进去。还没等屋子的主人发怒,芜歌就抢先一步打开了手中那个两个巴掌大的宝蓝色盒子,一时间,幽绿的萤光将暗室的一隅照亮。
锦祺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雪蚕!”
“容王妃医术精湛,你也应该知道它的功效的。”芜歌像是对锦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不在意你自己,还有你娘亲。”
少年脸色微微一变。
“现在我在这世上,只剩下你和父王了。”芜歌继续道,“你应该也精于医道,我是否有恶意,你一试便知。我带它来,是想祝你生辰快乐。我对你好,那是我的事,就像你厌恶我,是你的事一样。”
锦祺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芜歌将锦祺的手放入盒内,玉色的蚕身渐渐成粉红,再变成绯红,锦祺的白脸也渐渐有了红晕。
“你自愿的,与我无关。”那只玉色的小蚕垂下头去,满身的通红,却变成了黑,再也没有蠕动。
“我说过的,我对你好,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芜歌将盒子盖好,默默退了出去,末了,合上门,轻声道,“早些睡吧,体毒初清,好好休息,你要是不放心我,我让倾桐来照顾你吧。”
月华如水,夜阑无声。
一抹紫色的身影隐没在暗处,与黑夜融为一体。
“你果然是他的孩子。”盆内两滴血紧密地相融,在火光的映射下,诡异得触目惊心。
芜歌嘴角勾起一抹笑,泛着彻骨的寒。
儿时的记忆悄然重演,她仿佛又看见那年樱花树下娘亲浅笑美过满树落英,绯色的衣衫在徐风中翩然微卷,那时候的她未足三岁,却明明白白地记得娘亲日复一日坐在樱花树下纳鞋底的身影,还有,那望穿秋水等候的模样。
她此生难忘的是,娘亲奔向那人,本该为她娘俩遮风挡雨、嘘寒问暖的那人怀抱时,那种,令人震撼的狂喜与娇羞——所有记忆里面,只有那种时刻,才是真真正正,鲜艳得叫她想忘不能忘。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一贯安静的家中鼓乐喧天、爆竹隆隆,她又惊又怕地奔向娘亲的怀中,却清晰地感受到,细碎痛苦的啜泣和难以克制的颤抖——生平第一次,她体味到何为难言之悲——纵使那时的她,不过孩提。
然后,那人不来繁芜院了。
然后,她听嬷嬷说,新的小主子是个小世子。
然后,她生了一场大病。
大病后,她就只剩下娘亲了。
其实,她也很贪恋那人宽厚温暖的臂膀——只是和娘亲的眼泪比起来,她愿意舍弃前者,纵使幼小的心灵也还是会痛。
其实,她隐隐约约懂,只是,她不说。
她只是很高兴,娘亲没有留下她一个人。
她曾答应娘亲,不恨他,不报复他,因为,他毕竟是她的爹。
只是——娘亲啊,长笑没有了啊,长笑没有了,我活着的唯一意义,不就是报仇吗?
娘亲,你爱得这样苦,你伤得体无完肤,却还是得不到所爱之人一颗完整的心。没错,他是我爹,没有他就没有我。可是,你可知道三年前我为救长笑哭倒在宁王府前,我那伟大的爹爹甚至都没见我,让下人强拖我离去:“大小姐早就死了,你不要想着攀龙附凤了!”看哪,看哪,这就是我的好爹爹,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眼睁睁看我挚爱之人自蹈死地!
娘亲,你太隐忍了。如果不是这份隐忍,我们不用出走长陵,不用流落雪域,我也不用,不用遇见他。
也就不用,痛得这样生不如死。
娘亲,你也想歌儿了吧?
无妨,歌儿马上,就要下来和你们作伴了。
染血的白绫被扔入火中,烧得噼啪作响。
第三章:等闲清风芙蓉面,月落深院初晓声
第三章:等闲清风芙蓉面,月落深院初晓声
“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把沉黑得夜衬得出奇的静,宁芜歌的脸色泛红,仿佛两颊烧着两团火,乌亮的眸在火光明灭中,像火又像冰。
那一条沾了宁王血的白绫已化作了烟与灰,灰白的烟袅袅升腾,芜歌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总有一两声没有掩住的咳嗽声,从指缝中泄漏出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窗口中进入,豹子般矫健敏捷,极快地站定,几乎在同一时间,轻轻合上了窗。
“雪主。”那双星子一样的眸垂向地面,全然没有白日里的威风凛凛,只有谦卑,还有,一层或明或暗的情感汹涌而沉寂地起伏。
芜歌没有抬头,火光将她的侧脸映出一弯新月般的轮廓:“来了。”
“嗯。”
“三天之后,顾府赏花会上顾凌顾缳兄妹会出席。你回来后已经见过他们了,这一次,是更接近一些的好时机。”
“是。”
芜歌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蹙眉:“探子说,顾缳不喜女装,常年以男装示人。可有此事?”
“此事属实。”
她稍一颔首,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她与他哥哥不一样咯?”
狄桑有些摸不清头脑:“雪主是指?”
“顾凌在齐雅可是花名远播,上到齐雅领主的女儿瓦妮莎,下到他手底下的仆婢,都和他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个妹妹……倒是鲜有传闻……”她摩挲着尖尖的下巴,“他俩儿时的性格便是如此么?”
狄桑静静看了宁芜歌一眼,道:“倒不尽然。顾凌向来沉稳持重,年少时就已经凭借出众之才受到长陵士人的追捧,一向洁身自好,不比太子花名远播。只是未曾想到到了齐雅居然性情大变,这些年来竟有如此多的风言风语。顾缳儿时性格柔弱,自是小女儿姿态,如今也是性情陡变,叫人难以理解。”他把他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眼前的女子,只期望能对她有一些帮助。
“性情大变啊……好一对性情大变的兄妹。狄桑,你可还记得是谁引我们入铁蔑罗营帐的?”
他有些惊异为何要突然翻出去年那场血战来,但思索片刻,终于道:“是铁蔑罗最宠爱的妾室,真珍。”说来也奇怪,这个真珍与铁蔑罗青梅竹马,小时候被誉为“貘旸第一美女”,后来阴差阳错嫁给了貘旸大户而没有嫁给当时还未建立功勋的铁蔑罗,等铁蔑罗战功赫赫封侯拜将后,居然寻了个错处将真珍夫家全部处死,将爱人抢了回来。真珍嫁与铁蔑罗人后人前伉俪情深,却没想到居然最后是她亲手将铁蔑罗送上死路——这也是他佩服雪主的原因——居然用最不可能的棋子,赢了那生死攸关的一局。
宁芜歌的笑容忽然有些诡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可知,当年真珍为何不嫁铁蔑罗?”
“因为当时铁蔑罗尚未有军功,真珍父母嫌贫爱富,硬将他们拆散。”
“呵呵……天真。”她慵懒的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一种迷离的感觉,“那是因为——真珍好男色。她不爱钱不爱权,偏偏栽在男色上。而我,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纵是掩饰得再好,本性还是会流露出来。你可准备好,对付那侯门中巫地里打滚出来的两兄妹了?”
“准备好了。”
“是人,还是心?”说得像是缥缈的云,那声音随着白烟消散了,刺疼感却一下一下,扎在跪在地上那人的心上。
“都是。”他的声音如青石入寒潭,没有激起涟漪般,便沉寂下来。
芜歌没有别的神情,水袖一拂,火光骤灭,旋即不过眨眼,一盏柴油灯如豆的光,又照亮了屋内的一隅。
“我宁芜歌此生从不强求人,纵使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也用这三年的出生入死抵过了。这一趟混水,如果你不想趟,还是尽早抽身的好。”她的声音古井无波,似乎在等他回答,又似乎心不在焉,目光在暗夜中看得不分明,“而且,一旦你决定要随我报仇,大仇未报,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脱身。”想来对任何人而言都明确不过的答案,在跪着的这人这里,却成了截然相反。
只见他缓缓抬起刀削斧刻的一张俊颜,眼神中写满坚定:“雪主曾说过,狄桑这条命是雪主的,这辈子只能是雪主一个人的狄桑。”
宁芜歌勾出一抹浅浅的笑,看不出真心假意:“我可是,让你去勾引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的女儿。”
“狄桑万死不辞。”
“自我们离开雪域也有大半年了,萍踪传来消息,貘旸人又不安分了。”芜歌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薄衣,“雪域和貘旸的边界今年大旱,貘旸牧草短缺,已经抢了陀陀山下三个夏人的村子了。”去年她亲自带兵直捣貘旸主营,斩了貘旸大将铁蔑罗的首级,大骇貘旸军,从此不敢在雪域的地盘放肆,生怕砍头事件再次发生——谁都不会知道,那雪域新主鬼面修罗,居然是女子,而且会是宁王长女,宁芜歌。
地上的人将这一幕扫入眼底,咬紧了唇,内心仿佛烈火烹油般煎熬,最终还是起了身,从床上取来一件薄毯,轻轻覆在芜歌身上。
芜歌没有回应,继续低着头。
他很轻,很轻地,又跪了下去,仿佛面前不是一个孱弱的女子,而是他的神明。
“起来吧。”芜歌的声音那么轻,虚无得就像寒夜中的空气,却在他心里留下了鲜明的痕迹,一笔一划,淡淡的温暖聚成一团,又化开来,久久不散。
“狄桑,我们准备了这么久,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芜歌的眸光灼灼,荒芜的原野一下子燃起了一把野火,煌煌的色彩,充斥着野心、欣喜和难言的激动。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我给雪域去的信,你一定要在三日之内交给萍踪。”娟秀的字体,却隐隐透着一股霸气,“貘旸人的死期,也该到了。”
“你不能回去。”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能不能回去,我都是雪域的主人。”她也只是在复述一个事实。
他不置可否,她的强大,跟在她身边三年,他不会看不见。但是每一次她用那样残忍的方式结束他人生命时,他却从未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快意,反而是那种漠然和惆怅,刺得人肌体生疼。
他觉得他是懂她的,不知是从她救他出水深火热那一瞬起,还是从她在宣明大殿上那惊天一跪起,抑或是,从她一袭红衣于雪山之巅天池丛畔倾城一舞起,他觉得他是懂她的,懂她的寂寞,懂她的孤绝,懂她的刻骨深仇。
至少,他是愿意懂她的。
“天快亮了,回吧。早上,不是要入朝吗?”她起身,打开了窗。
一道身影倏然消逝,仿佛从未来过。
偌大的宫殿矗立在雪山深处,水晶雕砌一般,与世隔绝。
红色的帷帐重重叠叠,夜明珠明灿的光照得大殿影影幢幢。惜瑶披着熊皮坎肩,跑起来油亮的小辫子新生的柳条一样摇摇晃晃:“又藏哪儿去了?这个作死的家伙。”一边咕哝着,小刀似的眉毛随着小嘴一跳一跳。
“大斑?”崇雪殿空空荡荡,窗外风雪正紧。
“小斑?”惜瑶放轻了语调,难得的温柔。
“死斑!”事实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不出来今天晚上就不给肉吃!”惜瑶是雪域的一团火焰,明亮亮而热烈烈,即使是在终年冰封的崇雪殿,有了她,也就有了一团活着的火焰。
红色的帷帐中,一点一点,踱出一团小小的红,那一团同满殿的艳红不同,是一眼看去,就让人想到阳光的红。
那一团人模人样地昂首走出重重红纱,仰着下巴,踮着脚尖,扬着红云般的小尾巴,女王似的屈尊接见平头小百姓来了。
作为“平头小百姓”的小瑶子丝毫没有面见女王陛下的自觉,一下子声音高了八度:“你个死鬼,每天神出鬼没,到处装忧郁,每次找你不见狐影,每次吃饭又自动现身!”
斑女王黑琉璃般的圆圆眼微微上挑,小而亮的鼻头中哼出一口气,在低空中凝出一丝白烟来,额头上一圈白毛中心那黑色的小斑点,活了似的,也神气飞扬。
斑女王很高雅很大气很上档次地在心里想:咱家有地位有品位有女人味的灵狐,与此等刁钻小民计较,有失体统……
惜瑶就差脑袋上冒青烟了,正在她卯足马力准备将眼前这只恶狐狸拿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响起的声音让她的停滞一秒,然后演化成了如下连贯流畅的一系列动作:
她面颊微红,脚步放缓,眼角堆笑,眉目似水,动作轻柔地抱起满脸“我不要”狰狞表情的小斑,柔柔地拂过她光滑油亮的红色皮毛,轻声细语道:“你看你,到处乱跑,要是着凉了可怎生是好?”
被强行按在惜瑶怀中的小斑满脸震惊惶恐加悲怆,无语问苍天,怎奈“吱吱”叫唤毫无作用,只能睁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惜瑶身后那个戴着半面银月面具的男人求救。
可惜,帅哥的理解能力与其英俊程度永远成反比,小斑很悲剧地充当了临时道具。
“惜瑶,她来信了。”萍踪呼出一团||乳|白色的气,语气欢欣。
怀里按着小斑的女孩扯出一抹笑,清丽的丹凤眼中一抹奇异的感情稍纵即逝:“雪主她还好吗?”
“嗯,信上说她和狄桑一切都好,只是这一次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对付貘旸人。”
“貘旸?他们在雪域已经横行几百年了,要对付他们谈何容易……”
“雪主在,就没有成不了的事。你可不知道雪主的惊天才能,简直就是战神临世!”他年轻的面庞在银月面具后闪烁着雄心勃勃的光彩。
“嗯。”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来的。
她怀中的小东西难受地扭动了一下。
她十五年的人生中,有十四年,在仰望着眼前的男孩,而芜歌,却只用了一天,成为了他仰望的方向。
无望之望,是明知结局是绝望,却还是一直心存希望。
“累了吧,我们今晚吃肉。”她甜甜一笑,恰似人间四月春光。
萍踪红光满面地点点头。
小斑手舞足蹈地挥挥爪。
好久没吃肉了啊!
要知道在这个看上去无比神奇无比高尚无比华丽的崇雪宫里面,肉可是限量供应的。这让小斑不禁想起以前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要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小斑的痛苦适应期已经熬到了第三个年头,不知何时方休啊……怎么看上去遥遥无期咧?唉,算了,将就着吃吧,奈何吾等红颜,竟为区区一碗红烧肉折腰,作孽作孽啊……呃,惜瑶怎么还不动身,发什么呆啊!俗话说得好,狐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快去做饭,不然主人回来我打你小报告信不信?
第四章:宁家有女初长成,添得兰香梦蝶飞
第四章:宁家有女初长成,添得兰香梦蝶飞
“霍大人,令尊近来可好?”
“家翁身子骨还算硬朗,劳烦相爷挂心。”霍祈风轻轻一揖,语气恭敬,“承蒙相爷抬爱,祈风忝列嘉宾之中,幸甚。”
“哪里的话!我与你父多年同朝为官,共同匡扶社稷,今日见你,果然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啊!”
“相爷说笑了。”
“老爷,准备好了。”顾相夫人盈盈一拜,瓜子脸上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闭月羞花的美人。
顾鸿深捋捋灰白的胡须,略一颔首:“霍大人,请。”
“相爷,请。”青袖洒然一甩,眉宇间尽显风华。
顾鸿深微微转头看了霍祈风一眼,眸色深沉。
流云轩是顾府的制高点,朱红匾额、碧瓦琉璃,屋椽斜飞,将偌大顾府的檐牙高啄、小桥流水尽收眼底,是逢年过节时府里主子们赏花看戏的好去处。
今日的流云轩更是热闹非凡,聚集了来自长陵各个豪门贵户的小姐夫人们,举办的是一年一度的春城花会。
说是赏花,只是来的都知道,赏的分明就是人。
人,自然是有家室、有相貌的皇亲国戚、贵族宗亲,门当户对、意趣相投的,自然就以赏花会为契机,由各命妇夫人们撮合到一起。
只是今年的赏花会与往年的吃茶赏花闲话家常略有不同,一来是今年参加的小姐闺秀们比往年要多,所以相爷别出心裁地提出了“芳冠春城”的比试,笑称要从这长陵千金中间评出“花状元”来,更引来众多都城贵胄子弟瞩目;二来,今年参加这赏花会的,除却前些年还略显青涩、躲在姐姐妈妈后面的几张熟面孔之外,还有几张新面孔。
说到这新面孔,都是来头了不得的。
顾相爷的一双儿女,从小就被赞为“长陵双绝”的凌缳两兄妹业已从齐雅学成归来,也正是风华正茂、韶华恰好的年纪,长得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太子爷宁锦焕向来好热闹,打小就在长陵城里混迹,由于生母唐皇后宠爱有加,也就不加管束,纵着纵着,十五岁上下就得了个“长陵小霸王”的称号,事隔七年,这浪荡的性子竟是愈演愈烈,只是尚未有何出格举动,加上唐皇后圣眷隆重又极会打点人心,朝廷中并无甚微词;崔尚书的掌上明珠,有“长陵第一美人”之称的崔芷兰,年方十八,容貌无双而才艺过人,平素并不常出席各式宴席,今日却也赏光来了这花会。
还有一人,就是太子爷的堂妹、战神宁王和鬼医仙子的女儿,近来风传回府的宁王府大小姐,宁芜歌。
宁芜歌回长陵也有三月余,城中议论纷纷,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宁王府掌上明珠的真颜。
有人说宁芜歌生得极丑,是以不肯出门以真面目示人,只等宁王爷给她招赘入府,从此便再不迈出府门半步;也有人称,这宁王府大小姐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真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倾国大美人,这一点,单凭宁王爷的俊美无俦、宁王妃的清丽脱俗就可见一斑。
但事实究竟是怎样,还只有等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儿,从人影幢幢中,款款逸出了。
“听说你在齐雅勾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