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间,光华一闪,再闪,悄无声息,然后柳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起,飞退,如柳叶飘落树梢般,飘摇又稳稳地落在了悬崖边上。
苏芒持剑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神情极其严肃,微抿着唇。
她已无心维持笑容。
柳五倒是还在微笑,袖子上多了一道裂口,袖中青刃滑落,落在他手上。他白皙的额头上已出现薄薄一层细汗,笑道:“原来上一次姑娘并未全力出手,否则剑庐只怕尚未被攻破。”
他心思灵巧,刹那间想到无数□、真相、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苏芒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只要动起手来,我都是全力以赴,除非对手真的很差劲,而我又不想杀他。你会觉得我未尽全力,是因为……有没有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她说话时神态有些天真,说完还笑了笑,但整个人清冷迫人,人与剑竟似已经融合在一起。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柳随风却有一种凛然生寒的感觉,道:“受教了。”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苏芒头上,忽然洒下一片淡青色的刀光。丹霞山上从无柳树,柳五一出手,顿时柳色青青,万条柳丝飞絮倾泻而下,把苏芒罩在其中。
青刃刀尖差一点就能触及苏芒漆黑的发顶,但剑啸抢先一步响起,寄情剑化出的千道寒芒已迎了上去。啸声仿佛有了节奏,忽急忽缓,潮起潮落,如风雨击打着垂柳。柳五飞出,苏芒也跟着斜飞,平行起落,像是约好了似的。
她浏览神州奇侠中的武功时,特地留意了五瓣兰。这套刀法并不十分昂贵,她却没有兑换出来看个究竟,因为她已有信心击败柳五,不需要像倚天屠龙记那样,苦练完龙爪手再去欺负空性。高手过招,心态意境十分重要,如果开打前就觉得自己会输,那还打什么?
五瓣兰清逸秀绝,覆雨剑慑人心魄,两人交手画面暗藏杀机,却说不出的好看。
苏芒攻势一刻比一刻急迫,剑刃终与刀锋相交,她内劲急催,试图震开青刃。但青刃何等锋利,寄情剑在这一震之下,脆然而断,苏芒手中只剩半截断剑。
此刻间不容发,柳五若容她逃生,这个权力帮总管也大可不必做了,刹那间,青刃连续刺出二十七刀。
刀刀落空。
出乎他意料,苏芒毫无后退之意,猛地向前踏了一步,断剑疾刺,力道并无半分减弱,只因剑的长度短了,剑啸更急,剑雨更是急如星火。柳五面前寒气剑光旋舞,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姑娘竟像是不知道什么叫做退避,前面是万丈悬崖,她看都不看,举步便跳。前面是龙潭虎|岤,她照样眼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踏进去。
柳随风再没想到她的风格如此霸道,一着失算,满盘皆输。青刃擦过她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但她的半截剑也刺到了柳随风胸口。
剑锋触感全然不对,仿佛刺在了棉花上,苏芒仍无动于衷,剑气直透进去,又是一团剑光爆裂。劲风割面,柳随风急旋,旋离苏芒,几点剑雨打在他身上,均被他卸力化开。
同时苏芒骇然变色,亦向后方飘去。那种极端危险的感觉再次逼近,除了对抗西门吹雪,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竭尽全力地飞退。
一只普通至极,无花样无篆名的飞镖,近在咫尺,逼得她不敢停下来。练满凌波微步,学完北冥神功后,不是没有试过自己轻功的极限,但在生死之间,竟比极限还快上了一分。退至一半,她提气侧跃向右方,飞镖在她眼前掠过,断剑伸出,轻轻把镖从空中挑落地上。
苏芒并不知道这是森罗万象的功劳,让她对天下诸般暗器明器均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虚虚向地上一抓,飞镖跃起,落在她被衣袖覆盖的掌心里。
她托着这只镖,冷冷道:“归我了。”
山风飒烈,吹得二人衣角猎猎飞动。柳随风的神情中已有些不安,忽然之间,他青衫鼓起,人已消失,如一只大蝙蝠般,向悬崖下方滑去。
他这并不是不敌逃走,苏芒也没认为他想逃,疾步追上,跟着一跃而下。
方才一番交手,是她略胜一筹,在他们这种水准的对战中,“略胜”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她并不想这么穷追不舍,然而在武侠世界里,实力才是地位的保障,她也不介意向别人展露自己的实力。
峡谷中山风更烈,急坠中简直睁不开眼睛,苏芒换了倚天剑出来,右手在山壁上或抓或按,借力飞纵。以他两人的轻功,只要山岩上有不是完全垂直的地方,便不必借力,足尖一点,轻飘飘向前飞出数丈。
柳随风刚才硬挨断剑一击,虽未见血,却受了内伤,苏芒经验较少,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动手,堪称势均力敌。她心知柳五选这里,是要用环境补足内伤的劣势,仍是夷然不惧,一丝犹豫都没有地追了上去。
恐惧?或者有一点儿,但更多的是因新鲜感而产生的兴奋。
这一番交手比崖上凶险数倍。只要稍不注意,真气松懈,便会向下坠落,对手的杀招立刻及身,苏芒神情专注,柳五亦没有再笑,凝神瞧着她的剑招。
两个青色的人影飞仙般在丹霞山的峭壁上游走追逐,远远望去,不似人间应有的景象。
柳随风的轻功名为“御风踏流云”,此时身在云海轻雾中,真像是御风而行。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外表这么不沾烟火,而是渐渐焦躁起来。
少年人难免好名,他不例外。他的结义大哥李沉舟,同时搏杀魔教教主“鬼手十八翻”江烧阳,以及白道武林盟主“谈笑一剑”高幸伤,一战成名,从此无人敢撄其锋。
他一向自信自负,此时却杀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曾经败给他一次的年轻姑娘。
他知道,苏芒的武功稍胜于他,但这还不是最令他心惊的地方。峭壁飞逐,极耗真力,一失手便是尸骨无存,她的目光和表情却极为沉静,没有任何紧张的意味。若非如此,早在第一次客舍青青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死人。
就好像,太过专注于一件事情,就忘了害怕一样……
56第五十六章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横斜中,两道青影同时拔起,飘上崖顶。
苏芒纵跃中分心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局面。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他们的内力被剧斗飞速消耗,如今她到了强弩之末,疲累非常,而柳五内功修为似乎比她差了一些,又受伤在先,不得不首先做出让步,回到悬崖之上。
他的举动让苏芒松了口气,因为她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一个柳五就如此难缠,那么李大李沉舟的实力应该胜过了她,这也让她更加信任自己的选择,并且对这位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生出好奇心。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她和权力帮结怨太深,柳随风无意听她说话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今天她若不能制服他,别说合作,自己的小命儿也难保。
别传寺的山门再度映入眼帘,他们追逐这么久,在峭壁上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柳随风箭般射入别传寺,苏芒紧随其后。她一进寺门,眼前又是一片柔和的淡青刀光,映在她晶莹的双眸中,竟是绮丽如梦。
她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能用出这样的刀法,但对她来说并无区别。七点寒光从倚天剑上弹出,亮如天上星子,每跳一下,刀光便减弱一分,待青光灭尽,剑势却陡然大盛,幻作万千剑影,带着呼啸而来的劲风,卷向柳随风头脸胸口。
苏芒用的本是反天山剑法中的一招“天外七星”,招数十分精妙,被她以覆雨剑法的剑意使出,更增威力。她的精神体力已疲惫到了极点,最后非要拼尽全力,行险一击,那是为了争取在此时终结战局。
柳随风瞳孔遽缩,全力出手。
他这一次的出手并未用刀,但随着他淡淡青衫从剑影中掠过,剑影四分五裂,变作朵朵剑花,又从剑花变成了落花。剑花凋零时,二人擦身而过,一掠数丈,不约而同地原地立定。
柳五没有反扑,苏芒也没有追击。
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柳随风想要开口,吐出来的是一口鲜血。苏芒没能在他身上刺还一剑,剑上的剑气却侵入他肺腑经脉中,让他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但苏芒自己状况也不妙。激斗中尚无感觉,此时胜负已分,她汗透重衣,长久以来老老实实的内息在体|内疯狂游走,带得心脏都突突乱跳,明明已经停手罢斗,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她心知出了岔子,又不敢在柳随风面前坐倒调息,勉强开口道:“现在总可以谈谈了吧?”
这句话尚未说完,院中一棵百年古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转瞬欺近,一掌拍向苏芒后心大椎|岤。
掌风凌厉雄厚,威力惊人。苏芒正欲提气护身,顺便跃开躲避,结果内息散乱,不受控制,她跨出去的那一步和没跨出去毫无区别,被那人一掌拍中要|岤。
倚天剑脱手飞上半空,苏芒身子一晃,左手极力向后一伸,手中握着的鱼肠剑深深刺进了那人小腹。那人大叫一声,他手臂被反震之力震得发麻,浑没想到她还有反抗的能力,又是两掌拍出。
苏芒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倒地时嘴角溢出鲜血。她自知内伤不轻,想取药疗伤,只觉四肢僵硬麻木,动也难动,全无把手移到嘴边的可能,顿时惊骇欲绝。
扫地僧以自身修为,逼迫苏芒在无法回气的情况下将后天真气转化成了先天真气。但他不知道苏芒的内功并非自幼苦练而得,其中大有投机取巧的成分。长久以来,她只是懵懵懂懂练着,未曾像对剑法一样用心研究。
于是先天真气大成的一刻,隐患亦已埋下。
剑王、火王、长天五剑等人的实力较差,她轻描淡写地随手打发,没什么要紧,柳随风却只是略逊于她。两人激斗良久,内力运转极为迅速,消耗又极大,她正在先天真气的初级阶段,苦斗到最后,气脉逆行,气血奔涌,内息也脱出了主人的控制。
如果她能立刻坐下调息,应该可以顺利闯过这一关,修为再进一步,偏偏树后杀出一只武功很高的黄雀。若非脱轨的先天真气也是先天真气,自动生出反弹的力道,她挨第一掌的时候就已立毙当场。
她竭尽全力把头转向柳随风的方向,想喷他打架还带帮手,却见柳随风也倒下了。
地上又多了一把刀,薄如纸,青如柳的刀。
倒地的柳随风还在说话,声音仍是一派从容文雅,“邵流泪。”
苏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会走路的无极仙丹邵流泪。那人回过头,扫了她一眼,她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两道怨毒无限的目光,然后那人道:“柳五公子,柳五总管,柳随风。”
他小腹上插着鱼肠剑,苏芒绝境中爆发了全身的力气,这柄短剑一没至柄。肋骨间多了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柳随风也是个死也要先咬对手一口的人,青刃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刀伤还罢了,鱼肠剑必定已经伤及他的内脏,他居然置之不理,站在二人中间哈哈笑了几声,笑声冷酷至极。
他的语气和笑声同样冷酷,“权力帮果然也想要无极仙丹……”
柳随风道:“江湖上,只怕没有不想要无极仙丹的人。”
邵流泪惨笑道:“我受了十五年的折磨,历尽辛苦艰难始获得五颗仙丹,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抢……哈哈哈哈哈……”
苏芒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短暂的惊恐后,她已认清眼下的处境。权力帮和长江水道一向是死敌,邵流泪和柳随风必定也是死敌,她虽非权力帮中人,却已重伤了邵流泪,光看他的目光,就知道这桩大仇绝对没有一笔抹消的希望。
她和柳五之前针锋相对,现在同病相怜,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天意弄人了。
邵流泪内功强悍,可能是无极仙丹的功劳,其他方面似乎没有特异之处,不然不会中她一剑。只要她能收束横冲直撞的真气,把被封的|岤道解开,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九阴真经中有解|岤秘诀,内力越强,解|岤速度越快,她苦于内力不受控制,只好收敛心神,试图进入扫地僧所说的“无为定境”,但柳随风和邵流泪的对话一直不请自来,传进她耳朵里。
原来当年武夷山一战,邵流泪奋勇争功,追击想要逃走的燕狂徒,被燕狂徒重创后顺手带走。燕狂徒看他也算是敢拼命的好汉,用一颗阳极仙丹救活了他,但阴极与阳极必须同时服用,否则将会受尽热毒或寒毒的折磨,所以邵流泪活了下来,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狂徒本是个狂人,任邵流泪日日痛苦不堪,只在热毒发作时点他|岤道,防止他自尽,以致他的|岤道竟可在药性发作时自动塞闭。邵流泪忍耐了十五年,总算等到机会,暗算了燕狂徒,夺走五颗无极仙丹。他深恨折磨他的燕狂徒和利用他卖命的朱大天王,想在死前杀了这两人。
他隐匿踪迹,故布疑阵,唯恐燕狂徒追杀自己,一路逃到丹霞别传寺来,想要找到山中能够克制阳极仙丹的“草虫”。中途药性发作,无人援手,他便急忙躲进别传寺正殿的佛像肚子里,防止|岤道塞闭时任人宰割。
他一藏数天,梁斗、雍希羽、萧秋水、苏芒均未发现佛肚中有人,后来众人离去,苏芒遇上柳随风,动起手来,邵流泪的|岤道恰好在之前解开,捡了这两败俱伤的便宜。
两方势力敌对多年,邵流泪对权力帮的仇恨已成为背景设定,要杀柳五是因为权力帮中没一个好人,暗算苏芒是因为顺手能杀就杀了。不幸踢到铁板,苏芒那一剑伤及他内脏,他自忖未必能够撑到找到草虫,眼见报仇的夙愿化成片片随风而去,十多年的怨毒顿时全部发作出来。
蛊虫?毒药?暗器?
苏芒脑中幻灯片一样放映着有可能帮自己脱离死地的物品,又一一排除。就算有通天手段,在动都不能动的情况下也无法施展。她忍不住去看柳随风,希望能得到点提示。
柳随风清秀英挺的面容上古井不波,她根本看不出他作何想法。
最后,邵流泪狂笑道:“反正我活不了了,能让权力帮的柳五为我陪葬,也算值得。”
他忽然转向苏芒,语气中多了几分滛|邪之意,“至于你,你伤我这么重。我吃了阳极仙丹,需要阴性调和,需要发泄。”
苏芒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镇定,这时却大大惊慌起来,几乎吓呆在当场。若是技不如人落败身亡,她也就认了,但邵流泪的无耻言辞让她遍体生寒,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在心中诅咒:“暴毙吧暴毙吧暴毙吧……”
邵流泪没有暴毙,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惧色,大觉畅快,怪笑道:“可惜我伤在下腹,有心无力,这都是拜你所赐……你俩打得花团锦簇,你是柳五的仇人?”
他说自己有心无力,苏芒被吓跑的三魂六魄才荡悠悠地飘了回来,鼓足了勇气道:“不是,你要干什么?”
邵流泪道:“是不是都由不得你了,我喂你一颗阴极仙丹,再喂他一颗阳极仙丹,你俩就干柴烈火,非要相互抚慰,才能保住性命不可……事后必疲极,我再杀了他,抛你们到街上,让你不能做人,让权力帮丢尽脸面!”
苏芒被他吓懵,没去刻意引导内息,反而觉得被封的|岤道隐有打通之意。她心念电转,咬牙道:“为什么非要相互……相互抚慰,才能保住性命?你服下一颗阳极仙丹,不也没死吗?”
邵流泪冷笑道:“那是因为燕狂徒!服下阳极仙丹之后,体内的精力、欲望、燥热,都要发泄,燕狂徒每次见我要疯要自毁,失去控制,他就用重手法点住我全身要|岤。”
苏芒心知他说的是真话,叫道:“你不是想杀朱大天王?我去帮你杀了他,这件事我们就算了好不好!无极仙丹何等珍贵,何必只为报复就用掉两颗?”
她从来不愿出言恳求别人,然而邵流泪说的话太无耻,也太让她害怕,情不自禁地开口示弱。
邵流泪的双眼还在流泪,神情变得很扭曲,冷笑道:“如今无极仙丹救不了我的命,要它何用,给你们吃了,也让你们受受我这十数年来所捱之苦。”
苏芒急道:“我能救你,你把我|岤道解开,我可以救你!”
她胸口隐隐作痛,背后受伤的地方更是痛得难以忍受,但痛楚掩盖不了她的惊惶。只要能抬一抬手,吞一颗丹药下去,再来俩邵流泪她也不会害怕。可先天真气讲究任乎天然,她倒地后拼命驱动真气冲|岤,越急越事与愿违。等邵流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不再刻意而为,逆流的真气自行倒流回丹田,时间已经不够了。
邵流泪邪笑道:“胡说八道。”
无极仙丹果然是武林至宝,他身负重伤,凭借仙丹的元气迟迟不倒,反而一步步向苏芒走来。影子斜斜拖长,已罩在了苏芒身上,她惶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命了么……柳随风!你帮忙说句话行不行!”
邵流泪右手一动,她口中忽然多了一个圆圆的丸子。丸子入口即化,随着津液咽下,一股阴柔的寒气从丹田直冲上来,散布四肢百骸。
57第五十七章
柳随风一直没有开口,神情平静如常,甚至还不如和苏芒交手时的郑重。
苏芒已没有力气去关心他。
虽然不知道药丸子增加内力的原理是什么,但无极仙丹的效果立竿见影。她的内息本来已渐归平顺,被寒气一激,又疯狂流窜起来。就算北冥真气的性质是海纳百川,相当于常人六十年的功力骤然冲到,她也无力化解,耳中嗡嗡鸣响,一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滴滴落在地上,竟也带着几分寒意。
苏芒终于明白为什么必须同时服下两枚仙丹,邵流泪为什么会被一枚小小的丹药折磨成这样,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提起来浸入冰水里,从心口一直冷到四肢。寒冷还不怎样,可怕的是被这寒冷放大的情|欲。
她冷得想要杀人,又想找个人紧紧抱住,只要是个热乎的活人就行,因内伤而煞白如纸的脸色已染上绯红,幸亏神智尚存一线清明,不致出丑。
女性的欲|望一般比男性来得缓和,她尚且如此,想来那邵流泪凭一己之力,迟迟不能将这股外来的内力收归己用,如同令狐冲那样,内力惊人却苦不堪言,再加上日日想和人上|床而不能,难怪会变成一个心理变|态的怪物。
他如今的模样和疯子毫无差别,伸手抓着她后心衣裳,把她拎起来,摔在柳随风身旁。
苏芒一头撞在地上,皮球一样弹了几弹,忽觉冲撞之下,背后封住的|岤道略有松动,然后千里之堤瞬间溃散,硬生生被经脉中的巨力冲开。
这时邵流泪已经迫柳五服下了一颗阳极仙丹,正在得意,却见柳五微微一笑。
不是服药之后应有的狰狞痛苦,而是淡淡的微笑。
一颗小小雷球从他手中飞出,击在邵流泪胸口上。邵流泪元气尚在,护体真气始终未散,但那雷球粘在他身上,刹那间炸开,他整个人四分五裂,倒下的时候,已变成一块块的。柳五眸光冷如寒冰,直到邵流泪死的不能再死,脸色才彻底变了。
邵流泪以己度人,并不算错,但他错估了苏芒的实力,柳五的坚忍,非要玩这活春宫的把戏,于是只有死路一条。
苏芒刚撑起身体就看见这副惨状,尽管邵流泪是她打算千刀万剐的人,仍有心惊的感觉,二话不说地取出回天丹塞进嘴里。只是内伤的话,本不必用如此珍贵的丹药,但她实在不敢再冒险。
服药之后,伤势立即缓解,并以她可以感觉到的速度恢复。然而,她自身的北冥真气的确没有再横冲直撞,渐归奇经八脉,阴极仙丹中的内劲却没能与北冥真气融合,如冰山般压在她丹田中,被它激发的欲望也没有半分纾解的迹象。
碧落天中,增加内力的丹药和疗伤的丹药价格差不多,初期她家徒四壁,闲钱都拿去买伤药了,所以一直没机会尝试其他选择。她如今所受的痛苦,正是单服无极仙丹的正常效果,并没有被碧落天判断为“内伤”,所以回天丹竟不能解除。
外界大敌一去,难受异常的感觉再度占了上风,意识又渐渐昏沉。她情不自禁地向柳五看去,柳五却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眼光一碰,苏芒涨红了脸,猛地扑向邵流泪的几大块尸身,毫无高手风范地在被鲜血浸透的衣服里翻找起来。
柳随风|岤道早解,并不起身,只是卧在地上,面露苦笑,明知她是在找无极仙丹,却无可奈何。
苏芒的北冥神功能化纳天下诸般异种真气,只因有伤在身,六十年的功力又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化尽,方才如此狼狈,即使狼狈,也还有能力控制自己。
柳五自然没有这种便宜可占,阳极仙丹在激发男子血气方面原有奇效,效果极为明显,他受到的影响远比苏芒为大。说一句欲|火焚身,并不为过,但他是何等人物,岂会放任自己落到邵流泪的处境,强忍心头燥闷欲念,硬是一动不动。
这并非因为他是正人君子,不肯趁人之危,也不是因为苏芒容貌不够美,他只是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强忍下去,并不会死,如若真的跟随绮念而行,最后必会克制不住,沉溺欲海不能自拔,直至脱精而殁。
而在此时为性|欲激怒苏芒,更是最蠢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所以他甚至不敢动上一动,以免把持不住,彻底葬送了自己的生路。
苏芒也在强忍,哆哆嗦嗦地从一块尸身上摸出了四颗无极仙丹,又从另外一块上摸出另外四颗。五颗暗红,三颗亮红,她把八颗红丸托在掌中,愣愣看着。
她再糊涂,也知道无极仙丹不可能有八颗之多。
是都吞下去,还是……
她莫名其妙地又去看柳随风,柳随风眼睛亮的异乎寻常,汗水从额上淌下,头发和眉毛透出漆黑的光泽,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他未曾开口说一句话,当然苏芒也没指望他开口,她只是把所有的无极仙丹都扔进空间,再叫出了卷轴。
只有三颗在物品栏中显示出来,两颗阴极,一颗阳极。
她扫了一眼说明,立即取出阳极服下。丹药入口,丹田中立时又升起一股躁热的气流,与寒气相互中和,在她北冥真气的调和下纠缠不休,化成奔流不息的漩涡。这种感觉还是十分难受,但那令她无措的欲|念却如潮汐退去,如烈日溶雪,须臾间只留一点余韵。
她调息片刻,心知必须要一定的时间潜心运功,方可保无恙,便暂时置之不理,犹豫了一下,走到柳随风身旁,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柳随风居然还向她笑了笑。
苏芒板着脸道:“都是因为你硬要和我动手,才有这种倒霉的事情。不过你杀了邵流泪,又……又没打算碰我,所以我也不会碰你。”
她一边说一边脸红,好在内功尽复,一运气就把两道嫣红压了下去,柳随风道:“哦?”
苏芒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既往不咎,还帮你减轻现在的痛苦。否则我这次不杀你,下次也要杀,而且你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荒山野地里,这滋味也不大好受罢?”
柳随风开口,声音已有些嘶哑,“你想怎样?”
一谈到正事,苏芒就恢复了正常的态度,越说越是流利,“我说要杀朱大天王,并非引诱邵流泪的权宜之计,而是真的要杀。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长江水道一向是死敌,我希望能够和你们尽释前嫌,共同对付他们。”
柳随风险些以为自己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听错了,但苏芒一脸严肃,怎么看都不像是玩笑。
就算是他,要在这种情况下权衡利弊也是不能,不过苏芒要杀朱大天王,对权力帮来说绝非一件坏事。他喘息了一会儿,苦笑道:“好,权力帮有姑娘这样的强援,求之不得。”
苏芒笑道:“很好。”
她没好心到打算把阴极仙丹喂给柳随风,也没坏心到用北冥神功吸取他的内力,而是取出了一套金针,右手轻抬,四枚金针分打柳随风四处大|岤。
这套金针还是问苏星河要来的,品质极好,却没能扎进柳随风肌肤之中,刺猬一样竖在青衫外。苏芒微微一愣,忽然想起自己以断剑刺他时,也未能见血,力道被化解了大部分,笑道:“原来你穿着软甲。”
说完也不罗嗦,直接出指点了那四个|岤道,将北冥真气输进他体内,助他导引归纳。
治别人比治自己麻烦得多,苏芒也算好心有好报,襄助柳随风的同时,自身的真气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熟悉和缓解。一气折腾到日落月升,两人均是疲累至极,即便仍对对方心存戒备,也无力去找安全地方调息,索性就在原地坐倒。
内功高深的人入定时,天塌地陷也是不闻不问,他们并不例外。苏芒再度睁开眼睛时,只见天边微白,几颗残星挂在天幕上,已要被旭日的光芒遮住。丹霞山中仍然不见外人,极是宁谧安静。
她内息尽复旧观,多了一百二十年的修为,大感神清气爽,再扫一眼,却见柳随风倒在不远处,双目紧闭。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过去,探了探他鼻息,又诊了一下脉息,才意识到他只是睡着了,并没有生命危险。
以柳随风的实力,只有真正筋疲力尽时,才会陷入这样的沉睡。他真正承受的痛苦,只怕比外表流露出的多得多……
苏芒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十分复杂。柳随风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但立场决定思维方式,直到此时,她才有心情欣赏他的容貌,当然,其中也有昨天那件尴尬事的催化作用。
尴尬吗?当然。羞涩吗?那也是有的,而且还不少。外貌好的人总是占便宜,要是柳随风长成鬼王那副尊容,她可能就剩下一肚子气恼了。
太阳越升越高,苏芒轻轻啧了一声,立起身来,拾起在地上放了一天一夜的倚天剑,收回鞘中。柳随风的青刃就掉在倚天剑旁边,她把它拿起来,虚劈两下,做了个鬼脸,顺手扔进空间,低声道:“杀我一次的凶器,我就不客气地带走了,谁让你斩断了我的剑呢。”
剩下两枚阴极仙丹原封不动,由于阳极仙丹已经吃完,她只能等到回碧落天再打它们的主意。之后她并没有留在丹霞山上,等柳五醒来继续商讨合作的问题,而是直接下山,前往桂林,打算去外浣花剑派走一趟。
她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她彻底清醒后,头脑一清楚,心情反而阴晴不定,莫名地不想见到柳随风,决定先缓一缓;二是因为柳随风答应时的情况比较特殊,她不认为他会出尔反尔,但还是稍微自抬一□价比较好,若他真有合作的意愿,自会派人找她。
否则,和权力帮死磕又怎样,横竖吃亏的人不会是她!
丹霞山离桂林足有千里之遥,苏芒走惯了这个距离,也不觉得远,她路上不停打听江湖传闻,但直到踏进桂林境内,才知道了一些桂林浣花的消息。
近年来,萧西楼的长子萧易人,次子萧开雁常驻桂林浣花,那里还有他的师弟,有“东刀西剑”之称的孟相逢和孔别离。萧西楼将精英尽数遣出,隐有把浣花剑派的重心从成都转移到桂林的意思,所以桂林浣花虽是分局,人手之多还在成都浣花之上。
萧秋水落江之后,剩下的人仍被包围着,萧易人恰好带人赶到,救了唐方他们,一起返回桂林浣花。
萧西楼和萧夫人殉难,朱大天王严令封锁消息,防止浣花剑派的仇恨从权力帮转移到长江水道。是以萧易人兄妹尚不知父母过世,萧易人更是亲自带队,带着唐方唐柔等人赶返成都救助。苏芒急匆匆上门求见时,他们已于数日前出发。
她比萧秋水晚离开一天,萧秋水轻功不甚佳,竟然比她还晚到。
苏芒挂念唐方等人的安危,不知道柳随风会不会派人拦截,便把从剑王那里听来的事情又和萧开雁说了一遍。萧开雁大惊,把萧易人的队伍走的路线告诉了她,苏芒等不及萧秋水,直接按照路线追了上去。
由于从广西赴四川会受到伏击,萧易人取道云南,打算沿三角形路线赶往成都。他们的队伍有一百余人,走的居然也不慢,苏芒一口气追到滇池一带,才算追到了萧易人的踪迹。
58第五十八章
苏芒以前跟旅行团来过云南,看过滇池,这一次却没有时间让她故地重游。
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本该极为显眼,但滇池周围三百里都属于权力帮的势力范围,她连续几次打听不到消息,起了疑心,暗中观察这些人的行动,最后觑破天机,准确地追到了点苍山下的石塔。
时已黄昏,远山苍茫,石塔有些歪斜,暮色中隐有古意,苏芒一路疾奔,飘飞上石阶,一抬头便看到塔下一只精锐的队伍,还有队伍中熟悉的身影。
她不认识萧易人,但唐方、唐柔、左丘超然这些人都在,他们聚拢在一起,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因为他们已经被无数毒蛇围住。那些蛇有大有小,色彩斑斓,嘶嘶吐着信子,有的在地上蠕蠕而动,有的从树叶中探出半条蛇身,伺机攻击。
队伍最外侧是浣花剑派的弟子,围成一个大圈,迎击潮水般涌上来的毒蛇。大圈中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方,一方自然是萧易人的队伍,另外一方则只有两人,一老一少,老是慈祥的老人,少是明媚的少女。
苏芒并不怕蛇,但几万条毒蛇同时蠕动,中人欲呕,对眼睛实在是一种摧残。她不敢耽搁,更不敢大意,忍着恶心径直飘进蛇群,人未落地,左掌横扫,掌风中已带上了昔日从药王身上得来的夏日炎炎、秋色连波两种剧毒。
两颗无极仙丹一共增加了一百二十年的功力,掌风到处,血肉横飞,稍近些的直接变成了蛇段,远一点的横飞出去,重重砸在蛇群中。毒蛇无知,被同伴砸得生疼,顾不得听蛇王的命令,互相撕咬起来。
药王的毒药也非寻常可比,沾了毒药的蛇尸落下,又毒死了落地处的一大批蛇。从苏芒跃进蛇阵到落下地面,她身边空出了一大片空地,竟如瘟神一般。身在人堆中的蛇王尚未作出反应,只见眼前人影一晃,苏芒纵起,越过浣花精锐组成的人墙,凌空直扑老人与少女。
毒蛇太多,就算静止不动任她砍杀,短时间也杀之不尽,不如擒蛇先擒王。
老人与少女同时出手应战。少女十指尖尖,插向半空中的人影,出手比蛇牙还狠还毒,她抬手的同时,袖中飞出两条黑色的小蛇,循着人体的热度张口咬去。
剑光一闪,急如星火,少女脸色惨变,急忙收手,剑光几乎是贴着她的纤手划下,将两条小蛇一斩两断。苏芒一步跨出,巧妙无比地转到了她身后,那少女甚至连她的容貌都没能看清,只觉颈中一凉,一柄长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老人袖中的碧蛇恰好于此时飞到,蛇口大开,从原本扑向苏芒背心,变成了扑向少女胸口。少女大惊,不敢移动,却见眼前又是一道寒光,颈中长剑飞掠出去,两条蛇段落下,在她做出反应之前,长剑已稳稳架回。
苏芒道:“把你们的蛇收起来。”
她一开口,人人喜动颜色,唐方喜道:“苏姑娘!你果真安然无恙!”
苏芒自少女肩上露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哪一位是蛇王?”
为首一个长相有些像萧秋水,但稳重沉着犹有过之的青年道:“都是。”
苏芒心知他是萧秋水的大哥萧易人,正欲说话,忽然微微一笑,猛地把少女推开。少女娇呼了一声,踉踉跄跄地撞向老人。两人本是伯侄关系,老人下意识伸手去接,谁知少女身上一股巨力涌到,竟然不能抗拒,带得他一起向后飞跌。
苏芒左手捏着一条金碧双色的小蛇,笑道:“不愧是蛇王。”手上微微用力,小蛇软垂下来,已是死了。
少女笼着双黑蛇,裙中却还藏有另外一条金碧毒蛇。苏芒说话时,她驱使毒蛇悄悄向苏芒身上爬去,想要隔衣咬她一口。苏芒瞬间察觉,封了她|岤道,一把把她推了出去。
萧易人号称是武林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人才,总不会连一个狼狈不堪的老蛇王都拿不下。一番人仰马翻,两名蛇王均落在了浣花剑派的控制中。群蛇无首,攻势顿时散乱,内圈的蛇尚在择人而噬,外围的则有了溃散的迹象。
萧易人与唐方